李氏即将離府,每日被派到外面巡視鋪子的管家林雲昌終于回來了,特地往林蘊的西泠閣走了一趟,說如今她院裡的人都要換一遍,明日牙行會送一批新丫鬟來讓她瞧。
林蘊點頭知曉,趕在林管家退下之前,要求道:“今日派幾個能幹的小厮來一趟吧。”
林管家先答應,再問具體要做什麼:“主要是看什麼活,我好派擅長的人手來。”
林蘊擡起眼皮,幹脆道:“拆床。”
當管家領着幾個手巧又能出力的小厮,将那張重金打造、精緻華貴的拔步床一步步拆除,他還有些沒回過神。
多少閨閣女子對這樣一張拔步床夢寐以求,二小姐怎麼就想拆了它呢?
而林蘊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一旁,像個監工一樣,聚精會神地看一塊塊木料被搬出去,心中很是暢快——
這張拔步床再也困不住她了。
等床拆除完畢,空的地方擺上了從庫房裡找出來的一張三屏風鬥簇圍子羅漢床,後、左、右各一塊雲紋花片,大方又典雅。
管家本來是想送張架子床來的,但林蘊一見又是有柱有頂的床,立馬就讓他換一張,如今這羅漢床躺在上面視野開闊,正合她意。
青蟬見行事古怪的二小姐将一張難尋的好床,換成了次等的床,還為此高興不已,她雖然不理解,但趁着二小姐高興,湊了上去。
青蟬膝蓋一彎,就跪在林蘊的裙角旁,泫然若泣道:“二小姐,我從未摻和進紅鸢她們那些事中,服侍你也算是盡心盡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管家說明日就把我們都賣回牙行,小姐你行行好,就留下我吧。”
二小姐雖然怪裡怪氣的,但不是個苛責奴婢的人,甚至說,她從不對奴婢有什麼情緒,大部分時候都當她們不存在。
要知道在外面風風光光,關起屋來打罵下人的主子可不少呢,甯遠侯府的月錢也給得多,如果可以的話,青蟬并不想離開。
再說,她可不是紅鸢,她不是側夫人的人,這火不必燒到她頭上吧。
林蘊看着青蟬如今垂淚的眼睛,心裡卻沒什麼波動,畢竟這雙眼睛平時都在滴溜溜地轉,如今垂淚想來也隻是做做樣子,沒什麼真心在。
這是個聰明的丫鬟,就算不在她這裡,在别處也有出路,而林蘊恰巧不喜歡她這類的聰明人。
林蘊拒絕起來沒什麼心理負擔,一針見血地說:“你隻是沒做紅鸢她們做的事,但你知道,看着事情發生罷了。 ”
如果青蟬不知道下毒之事的話,她就不會在紅鸢準備燃香的時候,特地躲出去了。
李氏的事情成了,青蟬跟着李氏沾光,李氏的事情不成,她再湊到林蘊身邊沾光。
林蘊确實不喜歡這種“聰明人”。
她活第八次了,就算是個傻子來,估摸這也能把這屋裡的人看個清楚。
正是因為看得清楚,所以這屋裡一個人都不能留,沒一個好人,林蘊讓林管家按犯事的輕重處理,沒将她們趕盡殺絕,已經是大發善心。
林蘊的話說得明白,青蟬知道此事無轉圜之地,也就省省力氣不哭了,抹抹臉垂着頭,侍立在林蘊身後,腦子裡已經在想别的出路了。
林蘊不管這些,等她睡在新床上,心情好得不得了,隻覺得處處都合她心意。
這羅漢床比小榻寬敞,翻兩個身都不會往地上掉。
離地高,三邊都有點遮擋,也要暖和一些,上面沒有頂,沒有拔步床那般憋悶。
“這可真是一張好床啊。”林蘊睡夢還不忘稱贊。
***
第二日清晨,林蘊點了前幾次眼巴巴瞅着,卻沒辦法吃的水滑面、千裡脯、三和菜和五香糕。
從前林蘊不貪吃,沒什麼太強烈的口腹之欲,在實驗室忙起來的時候經常忘記吃飯。
但來到了大周,林蘊才發現人主動不吃飯,和被迫沒法吃飯,根本不是一個體驗,前些日子她反複挨餓,變得對吃飯很是執着,到點不吃飯心裡發慌。
不知這改變是一時的,還是一世的,但暫時還沒對她造成太大的困擾。
點名要吃的食物擺上了桌,很快就吃到嘴裡,林蘊滿意地喟歎一句:“好吃。”
水滑面闊薄正好,上面有筍幹、醬瓜、姜、腌韭做澆頭,多姿多味。林蘊将那碟有些幹巴的千裡脯往面湯裡一浸,泡得松軟些,一起搭着吃。
其間吃膩了就夾幾筷子三和菜,三和菜林蘊瞧着就是素什錦,吃起來清爽去膩。
如此混搭之下,林蘊連湯帶面配肉地吃個幹淨,又将筷子伸向了那盤五香糕。
五香糕由白糯米和粳米制成,軟糯發粘,清甜中帶着一絲薄荷的涼感,林蘊此時已經基本吃飽,不再急着填肚子,細細回味這五香分别是哪幾香。
除了薄荷以外,有點茴香味,還有絲參味,再多吃不出來了,這些不搭邊的原材味道湊一塊,倒是不違和。
林蘊一放下筷子,袁嬷嬷就遞上帕子,林蘊接過擦了擦嘴。
今日一早西泠閣的丫鬟仆從就都被打發出去了,她和袁嬷嬷正在等牙行來送人。
林蘊:“嬷嬷,待會兒我就挑兩個在我眼前服侍的丫鬟,院子裡其他人都由你來吧。”
倒不是林蘊想當甩手掌櫃,而是袁嬷嬷的确比她見多識廣,更會識人。
林蘊以前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實驗室裡,也沒什麼特别的社交愛好,她見過的人還不如植物多,這種時候也不必硬着頭皮上了。
不一會兒,牙婆帶着小三十人來到林蘊的院前等着,分撥兒進院子裡讓林蘊和袁嬷嬷瞧。
他們這次一共要挑九個仆從,兩個貼身丫鬟,兩個粗使婆子,一個針線丫鬟,一個廚娘,還有外間的兩個小厮和一個門房。
本來管家讓林蘊挑十個,但林蘊找管家把錢大要來了,不僅當車夫,平日裡也能幫她跑跑腿。
袁嬷嬷讓林蘊多注意她怎麼挑下人的,學一學,這樣若是日後再挑人,她自己也能拿主意。
能讓牙婆領着來甯遠侯府的,就已經是牙行中最好的一批仆從了,但在袁嬷嬷這裡還是被挑挑揀揀。
林蘊就新奇地看袁嬷嬷讓仆從們都露出牙齒,幾個牙長得不太好的,當即就被剔出去。
五官不端正,看着心裡不舒服的人是第二波走的,袁媽媽解釋道:“相由心生,你見得人多了,就發現這話可不假。”
現在剩下的都是些平頭正臉之人,袁嬷嬷又和牙婆說:“這些人裡面,家裡有爛賭的不要,你把他們挑出來。”
牙婆頓覺這嬷嬷難纏,解釋道:“賣身為奴為婢的,十個裡面有五個都有個爛賭的爹或丈夫,你這麼挑,都沒什麼人能用的。”
袁嬷嬷不管:“你若是不挑,這些人都帶回去吧。若是挑,就别想着瞞我們,爛賭這事捂不住,日後若是讓我們發現了,是要去牙行裡找你的。”
那牙婆面露難色,最後還是把一小半的人都挑出去,又差使一個落選的先回牙行,再帶十來個人過來,不然按照這嬷嬷這樣挑,裡面斷然選不出九人。
“家裡面有爛賭的人,日後更容易犯錯,并不是說家裡人壞,他們也壞,而是有些人身契放在主子這裡,心還在家裡。男人要是痛哭流涕地說還不上錢就沒命了,孩子、婆娘和老娘在主子家裡偷雞摸狗不過轉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