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柴火上的木棍上,插了一條紅色的蛇。
謝羽瞄了一眼,抱着琴對靈鏡道,“就是那條蛇?”
靈鏡不敢說話。“……”
謝羽正坐下來,指尖落到琴弦上,琴音變得甯靜,甯靜而柔和。荒蕪的戈壁長出肉眼可見的草場,草長莺飛,流水潺潺。
大晴天,一道驚雷劈過,木棍和紅色一切變成渣渣。
童尹仲:???
尹鳳從尹仲懷中跳下來,對着幾秒長成的草原毫無排斥驚慌,她拍着手掌,指着遠處的幾棵果樹蹦蹦跳跳笑的天真可愛,“爹爹,有吃的了,爹爹快看。”
童尹仲望着那片蒼茫無忌的穹頂,“咚”一聲跪下來,不斷磕頭,一邊笑一邊哭,“蒼天啊,你終于看到了嗎?鳳兒是無辜的,尹仲偷學龍神功,有錯,可鳳兒,求你寬待鳳兒吧!”
童氏一族信奉天地,尊崇神明。尹仲也是一樣的。
如不是尹鳳因食用毒蛇死亡,恐怕作為姓氏為童的他永遠不會說出逆天而行的話來。
尹鳳走到他身旁,伸出小手抹抹尹仲的淚水,懵懂不解,“爹爹,你怎麼哭了呢?鳳兒不要吃了,爹爹也不要哭了。”
尹仲哭的更慘烈了,一把抱住孩子,“鳳兒哇……”
謝羽跟着二人,在這流放之地遊蕩了幾十年,直到童尹仲老死,他的靈魂也追随在自己想象中的鳳兒身邊。知道尹鳳死亡,他一生平靜的幻夢也結束了。
地獄岩的烈火依舊灼燒着他的軀體。
靈鏡中所封印的,是他作為不死人的靈魂。
琴音不絕,尹仲站在原地,陷入長久的沉思之中。他現在,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清醒,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平靜。
五百年了。
他再次,清楚的看見了,那個為陪伴他而身死的女兒。
他的鳳兒啊。
如果她還活着,那該是什麼模樣……
會是他夢中的樣子嗎?
明明是當代童氏與天地感應最為親近的天才,明明是天賦異能最為優越的後代,童尹仲不過是練了龍神功,就被驅逐到荒蕪之境。未離開童氏之前,他尊天奉地,不敢逾越,可為何他所尊崇的天地,卻如此無情的奪走了他唯一的女兒……
輕柔婉轉的琴聲漸漸淡去。
尹仲終于回過神,“是誰!是誰!出來!給我出來!”
謝羽撥開靈鏡的迷霧,站在尹仲面前,“爹,是我,鳳兒。”
尹仲呆了一會,“鳳、鳳兒。”
“真的是你?”過了會,他自己搖搖頭,“不,不會的。我回去的時候,鳳兒已經不在了。”
那麼大的洪水,鳳兒又身中劇毒無法移動,不可能是她。
“其實我并不确定這件事。不過靈鏡既已顯像,姑且我便當你為父親便是。”
“數十年前,大水将冰棺沖下地獄岩,是玄長老救了我。因為劇毒和沉睡多年的緣故,我已記不起鳳兒一名。我在地獄岩生活十年,都是玄長老照顧。此次來靈鏡之中看清前因後果,還是想勸父親罷手。他們并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絕情。”
“所謂一念為仙,一念為魔。父親若執着仇恨,不死之身反而害了父親。”沉溺仇恨,永生永世,難以解脫。
“……就因為這些?”
“父親,我來看看你。”謝羽道,“若您不信倒也無妨,如今話已傳到,我們也已見過。我想告訴您,鳳兒未死,如何選擇,那是您所需決斷之事。”
真正的尹鳳,恐怕也不想讓自己的父親,與天下為敵。
他是童氏的人,那麼也會遵守不殺人的族規。
所有能說的她都說過,所有可以作為理由的規勸也已經提起,謝羽并不知道尹仲會如何選擇。
像他那樣心智堅定又積攢多年仇恨是否會為女兒放下,謝羽不敢确定。
對于仇恨,這樣的人往往會很固執。
謝羽也沒有辦法去勸誡說,為她而袖手。她可以當自己,是多出了謝羽記憶的尹鳳,可她與真正的鳳兒,畢竟還是有所不同的。
“父親。若您想通了,我們總會再見的。”
謝羽以此作為結束語。
“鳳兒!”尹仲下意識還是呼喚了一句。
尹仲的神力是破開靈鏡的方法之一。
不過,他自己主動的打開靈境,與童博以性命做交換打開靈境,結局完全不同。
他若念及尹鳳,不再糾結水月洞天之事自然最好。可若童博以性命做交換,那屆時,他們之間又多一筆仇怨……
謝羽覺得,能少死人,還是少死一點更好。雖說此世也有靈魂,轉世的說法,可是往往重新開啟的生命,雖有着同樣的靈魂,但因環境,記憶,智慧等種種影響,新的生命與從前,還是十分不同的。那個原原本本的人,其實隻有一個。
能珍惜則珍惜,惜命是一件好事。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去尊重的人,還怎麼指望他能尊重其他生命呢。
……
半年後。
靈鏡重新打開。
安安靜靜。
沒有地動山搖,也沒有任何風起雲湧。
謝羽四下一看,環境陌生,周圍山林遍布,不見人煙,周圍沒有童博,也沒有尹仲。
看來靈鏡有意把他們分開了。
離開靈鏡,時間對身體的影響立刻體現了出來。她頭暈眼花的更嚴重了。
她扶着石塊站起來,緩緩循着流水往外走去,走了不知多久,就沒有意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