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微微有些騷動，蠱毒尚未全解，他們反應都頗為遲鈍，但又或許正因這月餘以來的朝夕相處，村人們還是下意識往紅寶身後躲了躲。

“惡徒……該死！”

那是一道極為沉悶的，沙啞的男聲。

就像很久沒有再說過話，又像是喉嚨受傷後拼盡全力吐出的字眼。

帶有着極為恐怖的怒氣。

精鐵的鎖鍊一招一式，直擊要害。

而他背着那道狀已極為沉重的木棺，卻依舊将那手臂粗的鎖鍊舞的虎虎生風。

顯然來人内功也相當深厚。

紅寶：這八成又是烏蒙貴招惹的爛攤子。

這段救治毒人的日子裡，時不時要被一群面目青紫的毒屍村民們打一頓，……他都要已經習以為常了。

眼看着鎖鍊又要擊向身側的村民，紅寶心中暗罵，吼了一句，“要撒氣沖我來，别打那些病人。”

來人不知是譏諷亦或者憤怒，“惡賊！你倒是珍惜你的玩物！”絕不能，絕不能再容忍他們，再如此傷天害理！

錯身之間，紅寶對上那雙蒼白色的眼睛。

那層層黑布遮蓋下的，一雙幾乎與那些毒人無異的眼瞳。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住手！我是在救治他們！”他格開鎖鍊的重擊。

“呵！”那人冷笑。

再交手間，他撤去靈蛇杖，對上那雙眼睛，紅寶道，“我可以救治毒人。”

幾乎寸厘，帶着内勁的鎖鍊，驟然跌落在地。

……

“慕容追風。”

這個名字，謝羽恰好聽過。

又是天一教與烏蒙貴的受害者。

若非此時她亦有客将臨，倒真想去見見。

紅寶的靈蛇蠱攻擊有餘，治療不足。普通村民尚可，對上慕容追風……

“……阿瑤，你既已修鳳凰蠱，不如也去看看吧。”

“這……少主，依紅寶所言，這位慕容大俠應該中毒極深，細化為活死人，僅有意志相抗。瑤隻恐學藝不精……”

“阿瑤莫要妄自菲薄。且放心去吧，須知鳳凰蠱，正是為此而生。”

活死人，肉白骨。

她的天賦正在于此。

……

“至今十餘年，也不乏各類偏方，或針灸或靈藥，隻是療效不佳。得聞令堂回春，蓋有曲姑娘妙手回春之效，故此不遠千裡求醫，小岚年幼遭變，我不忍她因外表與人不同再受委屈，萬望曲姑娘憐幼，不吝出手相助。”

“舉手之勞，裴先生客氣了。”

裴元乃是萬花谷弟子，萬花以醫道出名，又有孫思邈一千古醫聖坐鎮……

……但他帶的是谷之岚這個白發小姑娘過來……

好吧。有魔刹羅在前，他帶谷之岚過來似乎也……很有道理。

當年方乾不辭而别，留魔刹羅一人情傷難解，烏發一夜三千雪。谷之岚則在年幼時遭逢大變，家中為淩雪閣屠戮，屍橫遍野，驚怖悲憤交加，同樣一夜白頭。

無非郁結于心所緻。

……隻是很多時候，治表象易，愈心則難。

來日遇得歸于純陽的祁進，互通心意，卻才發現對方是滅門兇手，又是一場劫難。

謝羽的目光落在小姑娘日漸烏黑的長發上……又或者，不再白發的谷之岚或又不複原定命運那樣的背負過往，來日相逢，不過是點頭相視，萍水之交。

世上因緣千變，誰能說不會更好。

阿幼朵古靈精怪，行事跳脫，偏偏搭上谷之岚這個文靜腼腆的小姑娘，還收斂了許多。

謝羽去找谷之岚時，看到兩個小姑娘湊在溪澗石縫間抓蠍子。

阿幼朵不愧是這一代天賦卓越佼佼者，新養的聖蠍蠱初具形貌，甚至可以載着她們上山下河。

毫無疑問，近日天天帶着谷之岚到處跑……

“你們中原人都很怕小朵，但你不怕哎！小岚願意陪阿幼朵玩，小岚你真好，跟少主姐姐一樣好！”

小朵。是聖蠍蠱的名号，非常符合阿幼朵當下風範。

谷之岚一時紅了臉，半晌，細聲細氣道，“孫先生說，藥毒不分家。萬花行醫濟世，五毒亦然救病良方，我不怕。”

阿幼朵“啊”的抱住她，“小岚你真好！少主姐姐也說過一樣的話，少主姐姐好！小岚的孫先生一定也是大好人！”

提起這個，谷之岚認真而鄭重的點頭，“孫先生最好了！”

“少主姐姐也最好了！”

謝羽：“……”

忽聽跟在她身後形影不離的孫飛亮輕聲道，“阿雲很好。師姐也很好。”

謝羽回頭看着他。

少年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顧，又或許他正等着她的回顧。

他望着她，“師姐？”

“師弟。其實師弟一直都很聰明。”

少年眼中的光黯了黯，“……那……她呢？”

謝羽想了想，淺淺笑答，“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世有千萬，各自不同。

她是否是祂們呢？

又或者，正是祂們，而終成了如今的謝羽。

“……師姐……”

“亮師弟，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