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搖晃,月色盈盈,舊日風雨中搖曳的細弱竹枝長成了茂密模樣,院子門前的暖黃燈籠,在夏日溫和的晚風裡輕輕搖晃。
到家了。
花枝看着門前的燈籠抿嘴一笑,在心裡想着。
她們家沒有挂燈籠的習慣,這個燈籠應該是家中人特地為她所留的。
果然,還沒推開院門,就聽到其中傳來小女孩悶悶地抱怨聲。
“阿姐怎麼還沒回來?她明明說了會在望春姐姐放榜前回來的,明日可都要放榜了。”
“也許是被事情絆住了。”望春語氣依舊淡淡,但是也能聽出她語氣裡暗含的擔憂和遲疑。
“阿姐不守信!”
“誰說我不守信?”打斷小丫頭氣悶地抱怨,花枝笑着推門而入,“你看,我不是回來了嗎?”
她接住撲過來的花月,又笑着看向望春:“明日就要放榜了,可緊張?”
望春本來因為她的歸來而帶着喜色的面龐微微一變,眼神忽然暗淡了下去。
花枝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緒變化,用眼神詢問花月。
“我還沒跟阿月講。”望春聲音輕柔又冷靜,其中少見的悲傷就像讓其他人微微一驚,向她看去。
少女密密匝匝的睫毛微垂,坐回了葡萄架子下的石凳上:“昨夜裡丹若來尋我了,她告訴了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花枝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今年的女子科舉有人舞弊。”望春輕輕說道,她的神色裡卻沒有憤怒,隻有難以掩蓋的憂思,“大部分世家貴女鬥牽扯到了舞弊案中,包括阿鶴。”
她說的阿鶴就是孫夫人蘭鶴,她和她的小丫鬟虞兒都是扶疏的老客了,在科考前也一直與望春一起學習。
很明顯,周望春并不信她會舞弊,花枝也不信。
她一直記得那個在日光下細細刮着西瓜皮的端莊女子,看着天上的紙鸢說出自己希望能夠為老百姓的吃穿住行提供更多便利的希冀模樣,這樣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會舞弊?
“她也不需要舞弊。”望春語氣裡夾雜着失望和憤怒,“我有問過丹若事情經過,丹若隻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丹若其實并不是什麼都沒說。
當時周望春看着丹若憐憫卻又為難的目光,隐隐察覺到了什麼。
但是面對望春的疑問,丹若隻說道:“這恐怕是今上在位期間的最後一次科舉了。”
丹若别過頭看向窗外,臉頰弧度圓潤,帶着幾分稚氣,發髻上的累絲金鳳在日光下光芒晃眼。
“你和右相沒有制止他嗎?”
“我娘親的勢力被他壓得厲害,我也越來越難聯系上宮外的勢力了。”丹若淡淡地說道,“掌兵之權和科舉資格,我們隻能保住一個。”
“丹若有話想讓我帶給您。”周望春看着花枝說道:“她讓鎮國公府近來莫要過于招搖。”
花枝知道這話是要借她之口傳遞給素馨的,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周望春,并沒有追問丹若是怎麼知道她和素馨的聯系。
丹若身上有龍氣,是女帝之姿。
這是見到丹若的第一面她就知道的。
盡管丹若并無皇室血統,但是對于花枝來講,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
自古以來哪裡有一個姓氏能長長久久的坐在那個位置上?
她更好奇的是,這個看上去稚氣尚存的女孩子,是怎麼登上皇位的?
次日一早,望春如往日那般推着賣花的車子回來,手裡還拎着一份熱騰騰的白糖糕。
白糖糕軟乎乎的,還冒着熱氣,正中嵌着一顆大紅棗。
把中間的棗掰下來遞給花月,花枝掰了一小口嘗了嘗,接着倒了杯水遞給望春。
“貢院門前同時張貼了科舉舞弊的名單和杏榜,蘭鶴沒有在這兩個名單上。”
舞弊也不在,杏榜也不在。
“舞弊名單上的人數并不多,此次卷入舞弊案的大部分都是高官和世家的女兒,想來是家中運作保下了她們。”
周望春努力想笑一下,但卻笑不出來。
隻是她們本來不該有這些無妄之災的。
她一直都還記得,在葡萄架下,陽光漏在蘭鶴淺笑吟吟地臉上,她細細刮着西瓜皮,談着自己理想的模樣。
“我隻是想用我會的東西,多做一點實事,讓百姓的日子稍稍好過一些。”
但這些赤誠純粹的願望,都成了權利碾壓下的灰塵。
許是這場舞弊案驚擾了長久安甯的大夏,也或許是聖意的轉變讓敏感的皇城百姓感覺到了不安,今日的洛京格外的寂靜。
當然,更有可能是夏日的陽光過于熱烈了些。
大家都懶于出門。
總之,一直到了午時,扶疏門前的鳥雀風鈴才叮叮當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