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車,牛崇義讓培培坐在前邊。楷儀跟培培一對視,都知道牛崇義不想讓她們看見他痛苦的樣子。
到臨終關懷醫院四十分鐘,提前跟醫院的聯系人約好了時間。培培下了車給負責接待的人打電話,沒一會兒有位醫生出來接他們,還推着輪椅。
牛崇義擺擺手:“不用,能走。”
一起往裡去,醫生溫柔地介紹醫院的設備和服務。
這裡環境非常好,病房很幹淨,床單被套也不是一般醫院裡那種藍白色,就像家裡一樣。
醫生和護士對病人都是溫言細語的。
他們跟着醫生走到了一間空着的病房,裡面有人在整理,醫生輕聲解釋:“前面患者剛剛離開,還要再收拾一下。”
姜楷儀一邊看一邊聽醫生介紹,房間裡有兩張床,病人一張,另一張是家屬的。
還有一組沙發,一些小家電,飲水機和微波爐,還有冰箱,每個房間都配備了。
衛生間也是獨立的。
姜楷儀看見浴室的牆壁上裝了扶手,還放着闆凳,充分考慮到了病人的身體情況。
除了基礎的監護設施,牆上和桌上擺放了一些藝術畫和小擺件,醫生介紹:“這些都是住在這裡的小病人畫的。”
姜楷儀鼻頭酸,想起了潘曉羽。
牛崇義點點頭:“真好。”
他轉身看姜楷儀:“楷儀,這裡的陽光真好啊,我就希望能多曬曬太陽。”
姜楷儀不能自已,背過身擦眼淚。醫生微笑着點頭:“公共區域的采光和設施也很好很舒服,你會喜歡的。”
最後,她鄭重地對着他們三人說:“在病人和病人家屬的允許下,我們可以讓病人在舒服的熟睡中離開的。”
“會控制着鎮定劑和嗎啡的劑量,舒舒服服地走。”
“唔......”培培靠在姜楷儀肩頭痛哭,姜楷儀顧不得擦淚,她摟住培培,朝醫生點頭:“謝謝你,謝謝。”
牛崇義也拍了拍培培的後背:“傻孩子,不要哭。”
縱使見過再多這樣的情形,醫生還是被他們的情緒感染,她哽着聲,臉上還是溫和的笑:“别擔心,我看您情況很好,不一定要來呢。加油呀。”
出來這一趟,牛崇義很累,臨上車前還吐了一回。
培培的眼淚一直沒停過,姜楷儀忍住悲傷抓住她的手,希望能帶給她一些力量。
回到家,她陪着他們父女倆上樓,許艾琴還沒有回來,培培留她吃飯,姜楷儀給她轉了兩百塊錢把人支開:“附近有家酸菜魚做得很好吃,培培别做飯了,你去買。”
牛培培踟蹰不肯去,姜楷儀對她使眼色,培培點了點頭,背起包出了門。
姜楷儀倒了溫水端給牛崇義,又拿了靠墊讓他靠得舒服些。
牛崇義讓她歇着:“楷儀别忙了,過來坐。”
她拿了一張矮凳坐在一邊,牛崇義看着她:“謝謝你啊......”
她說不出話,雙手捂住了臉,努力想把胸中翻湧的悲傷按下去。
牛崇義笑了笑,凹陷的臉頰上皮膚皺着:“你阿姨不知道我去看安甯病房,讓她知道她要哭花臉。”
“我這輩子跟她攜手的時間太短啦,培培還沒工作,筠筠還沒考大學。”
姜楷儀不知道怎麼勸,隻認真聽他講話。
“最近一到晚上肚皮就脹痛,疼得厲害,整晚醒着。”
“上周付醫生給我做了檢查,腹膜轉移了,有腹水。現在我每天要吃三顆阿片來止痛,還要吃安眠藥。”
“楷儀啊,我這一生有你阿姨,有培培和筠筠,還結識了你,真得很開心。唯一遺憾,就是時間太短,心力不足。”
“我在你阿姨和培培筠筠面前樂觀是真的,背後的害怕也是真的。怕我走了之後她們想我念我,困在裡面走不出來。”
“怕培培還沒走上社會就要撐起這個家。”
“怕你阿姨過不好,她本身心髒就有點問題,我放心不下。”
他斷斷續續講,講給姜楷儀聽,更像是講給自己聽,把不敢在愛人孩子跟前宣洩的遺憾和難過吐露出來。
姜楷儀早已淚流滿面,講不出話。
什麼語言在此刻都是蒼白的,她要接受牛崇義不太好的事實,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
正午的炎熱她已經沒有多大感覺了,心中的悲涼與無力交雜,人靠在椅背上失去了所有力氣。
她從微信裡找到付令塵,她說:“付醫生,我今天陪牛叔叔去看了安甯病房的環境。”
她發完這句話又閉上了眼,好像隻是單純的告知。
她沒想到付令塵回複得這麼快。
付令塵說:“牛崇義很晚期了,總體來講這樣病人的預後不會太好。你要把期望值降低。”
“牛崇義門脈高壓很嚴重,還有靜脈曲張,很容易消化道大出血。”
“上一周的檢查,他的肝功能不好,膽紅素也高,不能做任何腫瘤治療。”
“姜楷儀,他是晚期肝癌,我們的治療目标是延長生存時間,換句話說病人還是會死,晚期的目标就不是根治了。”
“姜楷儀,你要走一步看一步,活多久算多久。”
他為什麼總是這樣冷漠?
他的眼睛裡是不是隻有治得好和治不好!
她無力把手機扔在一邊,手覆上眼睛,淚水從指縫裡汩汩流出來。
可是他沒有講錯。
五分鐘後,她再次收到付令塵的消息:“姜楷儀,通過治療能夠延長時間,那麼治療就是成功的。”
她擦幹眼淚,盯着屏幕把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消化掉,最後回複了他:“謝謝你,付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