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另一名女學生也有了發現,她從常巧娥的房間沖出來,将一小塊什麼托在手帕中,徑直走到蕭成林面前,呈給座首先生,低聲恭敬道:“禀座首先生,此物是從常巧娥枕下小匣旁尋得,被小匣上的镂花勾住,想是賊人慌張逃走時落下的。”
蕭成林接過帕子來,低頭去看那上面托着的東西,眉尾微微一挑,便收攏了手,擡起眼來繼續看着院中榴香的動作。
小小的帕子被他松松握在大掌之中,無名匆匆之間,隻能判斷帕子裡的東西很小、很輕,且可能有着尖銳的邊角。
她直覺那是能夠幫助她躲過今日此劫的關鍵,卻不知怎樣才能再看一眼那帕子裡的東西。
“這繡墩是何人所有?”楊留清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着榴香身前已經攤作一團破布爛草的繡墩,尖聲問到。
榴香起身,屈身一禮,一字一句大聲回答:“回禀兩位先生,此繡墩乃是吳十七所有,稻草芯子裡藏匿的首飾卻不盡然。學生在其中,發現了自己遺失的瑪瑙耳珰和楊先生的玉佩!”
她說着,彎下腰去從那一團雜草堆裡揀出兩件失物,上前呈給楊留清。
楊留清将玉佩和耳珰托在掌心,細細看了,猛地一拍扶手,指着無名厲聲質問:“好你個吳十七!平日裡便不學無術,每每課上偷奸耍滑都有你一份!如今竟這樣不學好,幹起此等雞鳴狗盜的勾當!”
無名立時怒了,就要張嘴分辨,卻有一個聲音先她一步響起來。
“先生此言差矣!”蕭成林擡起一隻手在虛空中一擋,就好似擋住了楊留清渾身的煞氣,無名蓦地就安下心來。
“但凡查問,必得人證物證俱全、信息推斷無有錯漏,且即便有嫌犯,也當給一個自證的機會。楊先生,吳十七即便如先生所言一般頑劣,但畢竟也是驗過身世、清白入學的玉衡書院正經學生。”蕭成林眼珠似是無意地向無名的方向轉了一轉,“本座認為,當給她一個自辯的機會。”
這話說得不疾不徐,有理有據,令人信服。院中衆人皆是自認品性學識不俗的向善學子,此時即便有些驚訝于一向獨來獨往、不愛說話的吳十七竟然惹上這等腌臜,卻也覺得蕭座首所言不錯,當叫有嫌疑的人自證清白,然後再下結論。
一時間,不免就有人對于楊留清的草率定罪有了些不滿,再看女先生的眼神也帶了幾分探究。
楊留清感受到院中細微的氣氛變化,當下也不敢逼迫過甚,隻冷着臉揚了揚手,便向後靠近圈椅中扭過頭去。
少女感激地看了坐在上首的男人一眼,前所未有地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口中鄭重道謝:“多謝先生居中公正,給十七一個自申的機會。”
她不怕遭人陷害,隻怕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隻要有人願意給她一個掙紮的機會,她就是拼盡一身血肉,也要将自己從泥淖中拔起來。
少女的眼睛亮得驚人,不去看緊緊貼在椅子裡的女先生,也不看站在女先生面前的兩位搜房者,隻走出兩步,來到一臉困惑的常巧娥面前,緊緊盯住還在發懵的圓臉姑娘,問:“常姑娘,請問你向楊先生報告失竊是什麼時辰的事情?”
常巧娥有些戒備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老實回答:“不是我報告的,我也是方才見了你繡墩裡藏的贓物,才看見自己的簪子也在其中。”
無名一挑眉,轉回身眼神鎖住楊留清,一字一頓:“那麼,請問先生,連苦主自己,都是繡墩被剪開之後,才發現有物件丢失的;先生是如何未蔔先知,還未見到繡墩,就知道常巧娥遭了賊呢?”
人群中頓時起了騷動,平日裡走得近的女學生相互之間眼風亂飛,場面雖還靜着,幾個心思轉得快的姑娘卻已經開始往旁邊人身邊湊過去,交頭接耳起來。
“還有,”氣勢沉穩詞鋒銳利的少女又轉向榴香,“我房中雖物件不多,但能藏匿物品的地方卻不少,不說小炕本身就有暗格,便是枕頭、被褥、鬥櫃,也該比個開了口子的繡墩值得懷疑。怎麼你哪裡都不翻檢,進了屋就直奔這個破爛繡墩呢?若不是能掐會算,那便是賊喊捉賊!繡墩裡的東西,就是你放進去的!”
榴香臉色大變,結結巴巴想要争辯,“我、我、我”了好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無名輕蔑地白了嘴巴抽筋的室友一眼,又轉向一直坐着不動的蕭成林,恭敬一揖,“先生,若是竊賊,盜竊這些女兒家的首飾小件,要麼是自身穿戴、要麼是當鋪裡換成銀錢,又或者街頭巷尾兜售,做筆一錘子買賣。”
聽到此處,已有幾人認同了無名的話,随着少女冷靜的分析暗暗點頭。
“無名一不愛裝扮配飾,二不曾出入當鋪典行,更沒有離開過通天鎮的範圍。”
“至于街頭生意,”她若有似無地瞟了楊留清一眼,原本還算鎮定的女先生,頓時白了臉,無名微微一笑,“楊先生負責檢查女學生們的門禁出入登記,當知我有沒有私自下山做買賣!”
她這話是真,然而在楊留清聽來,更像是暗中威脅。畢竟無名有沒有做街頭買賣尚無實據,可她偷溜下山在通天鎮做見不得光的生意,卻是被眼前的少女撞了正着的。
若争執起來翻了臉,少女當真能找到那日的屠夫,保不齊那粗漢當場就将她供出來。
忽地她想起來另一個愛徒方才也呈了件什麼給蕭成林,于是振奮起來,身子前傾貼向座首:“蕭先生,不是還有一件物證嗎?何不拿出來,叫大夥兒都看看,也好叫這犟嘴的丫頭死心伏法!”
蕭成林聽了這話,卻是有些意外地看了楊留清一眼,随即招來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