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位主子打從那個吳十七房間回來就變得啰嗦起來,磨磨唧唧的!
“你拿着這個,去鎮上買兩雙鞋。”一隻髒兮兮的布鞋飛過來,朱雀慌不疊接了。
“挑寬松的!”男人的聲音追在身後,被朱雀關在門内。
真的,十分啰嗦!
第二日清晨,無名被拍門聲吵醒,坐進嶄新的馬車裡時,人還是懵的。
當她終于醒過神來,發現朱雀架着馬車上了官道之後竟是一路往西北方向趕去,不由就有些心慌。
蕭成林還在慢條斯理地吃着早飯,見無名扒着車窗縮在一邊,遞了個熱騰騰的菜包子過去:“平日在書院裡你最愛吃這個,今兒怎麼不吃?”
無名擡眼打量男人神色,抓過小桌上的濕布将一雙手擦了擦,這才接過男人遞來的菜包子,小口小口咬着。
怎麼看都是沒有胃口的樣子。
大約還是在膈應前日裡那夥腌臜賊人罷。
蕭成林于勸慰旁人這一道實在沒什麼領悟,想了許久,隻謹慎地憋出一句:“心自在,身自在。你心性本潔,切莫因受了旁人磋磨而自苦。”
他不提還好,這麼雲裡霧裡的提了一嘴,無名倒又想起昨日兩人在床榻上近乎厮打一場的光景,一張臉“騰”地紅透了。
這麼一想,她撲倒先生雖然極其冒昧,但歪打正着,覆蓋了原本不堪的記憶,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于她自己而言是這樣,隻是不知是否給先生造成困擾。
女孩兒這麼想着,就忍不住又拿眼偷瞄男人神色。
依舊是一派優雅溫吞,即便坐在搖晃的馬車中,也好似臨渚聽風,自成一幅水墨丹青。
大概不甚在意吧,無名暗暗希冀。
男人看着坐在離自己最遠的角落裡低頭安靜進食的少女,莫名就想到書院後山那些兔子,在埋頭啃草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眼睛從一鼓一鼓的腮幫子瞧到微微聳動的鼻尖,又下滑到被撐開褶皺卻還要努力閉合的雙唇。
那雙唇并不十分豐滿,卻出奇的柔軟。
帶着淡淡的香氣。
臉頰上似乎又生出一點熱意,昨夜少女要吃人一樣兇狠的吻似乎在夢中過了一遍篩,撇去磕碰的疼痛,隻留下一片濕熱綿軟的溫香。
那香味此刻又被車窗吹進來的秋風送到面前,洗脫了土腥味,更純更濃,直叫人頭暈身熱。
蕭成林端起小桌上茶盞,猛灌一口已經冷了的茶水。
“先生——”
“咳咳!咳咳!”不意眼前之人突然出聲,蕭成林一口茶水卡在當中,猛烈嗆咳起來。
就見少女立時慌了手腳,抓起小桌上的濕布就要來擦拭,手伸到一半似覺不妥,生頓住,丢了濕布又找不到合适的物件,小小的人就這麼屈着腿半站在低矮的車廂内,為難地咬着嘴唇。
蕭成林順過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塊疊得四四方方的絹帕展開,印幹下颌領口的水漬,輕喘着叫無名坐。
待少女坐定,方才問她:“方才想問什麼?”
無名快速擡眼望了下先生,小聲說:“先生這是要帶十七去哪裡?”
男人垂眸認真将雪白的絹帕疊起來,語氣溫和:“入了秋,靈州到瓜州一帶一向盜賊馬匪猖獗,這次剛巧是叫我撞見了,但是在确保你安然無恙之前,為師實在不放心你自己回書院去——”一雙從來平靜無波的眼掃過無名,突然就閃過一絲光亮,叫少女莫名打了個激靈,“所以,這兩日,你便先跟着為師罷!”
“那先生這趟是要去哪裡?”無名問出口就知道錯了,蕭成林暗夜帶隊出行,她昏倒前依稀記得七八個好手各個身着夜行騎裝,這副模樣顯然是有隐秘任務,怎會輕易告訴她?
“去沙州。”三個字,平平淡淡,卻聽得無名心驚肉跳。
蕭成林若含混不說,也許她還不會如此害怕。可他竟就這麼大剌剌說出來了,無名不由就想起那四個當着她和楊留清的面摘下面巾吃肉喝酒的賊人。
正是已經抱定了不放人的念頭,所以根本無所顧忌。
大不了就是一刀抹了,叫人再不能洩密。
蕭成林卻好似并不打算就此放過她,從袖口中摸出個細長物件,“當啷”一聲丢在小桌上,“已經洗幹淨了,戴起來罷!”
正是她偷偷磨尖了尾部藏在袖中防身、又在與匪徒拼殺之時為她博取一線生機的銀簪。
茶花形狀的簪頭已經洗淨,泛着銀亮的光澤;簪尾卻被重新敲打磨平,圓鈍得好似小兒的指頭尖。
“還有,”男人打定主意慢慢戲弄這隻驚弓之鳥,慢悠悠拉開身旁的小匣,掏出個藍色粗布的包袱,一下一下剝開,露出裡面兩雙粉藍色的繡鞋。
“你原本的鞋甩脫在字畫鋪子門口了,這是為師差人新買的,試試看,合不合腳。”
無名渾身冰涼,甚至不敢擡頭去看男人神色。
他這是——要攤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