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我還有感官。能看着吳情，聽到吳情，感覺到吳情。
想想，真是好笑。
秦濕滑還說什麼我是上古神獸朱雀轉世。有這麼挫的上古神獸嗎？被一個多合一的妖怪這麼輕易就壓死了？
正思索，吳情忽然彎下腰，把我抱了起來。我是說，我那具已經死去的身體。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奇妙，就像我看見吳情抱着另一個我似的。
哎，這還是吳情第一次抱我呢。沒想到，竟然是在我死之後。
顧淵在吳情肩膀上拍了拍，歎道：“節哀順變。不要太難過了。”
羅文君也道：“是啊，鳳兄一定不希望你難過。”
這倆人說得倒是不錯。我是最不希望吳情難過的人，我恨不得他天天開心，天天睡覺都能笑出聲兒來。
但我看得出，吳情現在很難過。
看見他這樣難過，我又有些痛恨自己了。幹嘛要被壓死呢？為什麼不好好兒活着呢？看，吳情現在多難過。
我想要抱抱吳情，但我的手指卻穿透了他的身體。我連抱抱他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
真是難過。
吳情抱着我的屍體，升到半空，飛出缺口。
顧淵和羅文君也緊随其後。
我也緊緊跟在兩人身後。
其實，我是想要跟着吳情的。隻不過，現在我的身體實在是太輕了，就像一片棉絮似的，稍稍有風，就能把我吹跑了。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但這實在是太難了。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最後。
出了萬惡林，吳情抱着我的身體往無情館的方向走。
顧淵和羅文君跟在吳情身後。
吳情道：“你們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顧淵和羅文君對視一眼，顧淵在吳情肩頭拍了拍，說：“有事叫我。”
羅文君也道了聲節哀順變，倆人這才離開了。
吳情抱着我回了無情館，直接把我放到了卧室的床榻上。他坐在床邊，低頭看了我許久，忽然伸出手，摸上了我的臉。
我的臉立刻紅了。
我是說，我在看到吳情摸我屍體的時候，我的臉紅了。
畢竟，這還是吳情第一次摸我的臉呢。
吳情的手在我的臉頰上摩挲片刻，然後來到我的嘴唇上。他的手指在我嘴唇上輕輕地磨蹭着。
我的嘴唇立刻變得滾燙起來。我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嘴唇，趕忙放開了。
我的心跳快得簡直不像話。說也奇怪，我現在連一具真實的身體都沒有，但我就是感覺到緊張，心髒狂跳，幾乎要躍出胸膛。
很快，我的衣襟被挑開了。
我是說，屍體的。
吳情的手指靈活地進入了屍體的衣服裡，遊走片刻後，他的手扣住了屍體的心髒。他的手很用力，五指幾乎要掐進肉裡。
我想，他很可能是在确認，我是否真的死了。
但，他親眼看見的。
我的身體變成了肉泥，而這具屍體不過是他利用仙法複原回來的。
他确信我已經死了，臉上出現一種灰敗的顔色。他的目光裡有三分落寞，還有三分悲傷，剩下的四分是手足無措的茫然。
我有些心疼吳情了。
我想，我可能是吳情的第一個朋友。不對，還有顧淵呢。隻不過，顧淵跟他關系再好，應該也不會像我似的跟他住在一起吧。
再說了，我們還一起被關天牢，算着這段時間，我們在一起整整度過了三年的時光。其間幾乎沒有分開過。
所以，我猜，在吳情心裡，我多多少少是有點兒與衆不同的吧。
吳情站起身來，身子搖晃了一下，似乎是要摔倒。
我趕緊上去攙扶，但吳情的身體卻從我手心裡穿過去了。
是了，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好在，吳情并沒有倒下。他搖晃了一下，就站直了身子，走出了卧室。
我猜，他可能是不想看我了。畢竟，死人的臉總是沒有活人的好看。
我放心不下吳情，跟着吳情來到了書房。
吳情坐在他慣常坐的那張太師椅上，身子向後仰着，露出好看的鎖骨和喉結。他的一隻手搭在額頭上，遮住了眼睛。嘴巴微微張着，露出幾顆潔白整齊的牙齒。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灑在吳情白皙的臉龐上，令他那張千年不變的冷漠面容看上去竟有幾分脆弱，像易碎的暖色陶瓷。
我站在吳情身後，心裡十分難過。
我猜，吳情現在一定是有些傷心的。
忽然間，吳情的身體顫抖起來，肩膀頭微微聳動着。接着，我聽到了吳情極力壓抑的聲音。
很快，那聲音越來越大。
不是哭聲。
而是笑聲。
嘶啞的，落寞的，失望的，帶着些許怨恨的笑聲。
我又有些心疼吳情了。
對不起，吳情。我食言了。我本想陪在你身邊，好好兒照顧你的。但現在，我很顯然是做不到了。
非但做不到，還讓你傷心了。
我擡起手，輕輕地撫摸着吳情的頭頂。雖然他根本就感覺不到，但那又怎麼樣呢？我還是想這麼做。
過了有好一會兒，吳情停了笑。
他喃喃自語道：“鳳九天，好你個鳳九天。你就這麼走了？還真是幹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你忘了你說過的話了。你說要陪着我，原來都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我是真的想陪在你身邊。
如果能夠重來，我絕對不會讓自己死了。
我用力喊叫着，但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忽然間，吳情站了起來，他臉上的神色已然變了。
冰冷無情、沉靜如死水。
比我第一次見到吳情的時候，更加無欲無求、沒有人情味兒了。
我心裡一陣難過，我不想看到這樣的吳情。
我想看到的是一個鮮明生動的、會哭會笑的、開心快活的吳情，而不是現在這樣一個冰塊似的、木頭似的、石頭似的吳情。
吳情啊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