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裡空蕩蕩的。

顧子都倚着一張桌子喝酒，不時擡頭向樓上張望，石無厭與何歡兒幫着兩名夥計收拾狼藉。

石無厭一邊拾撿碗碟碎片，一邊自言自語絮叨起來。

“鄭二師兄不該拿吃的撒氣，白白瞎了這些飯菜。凡是入口之物，都是天地雨露生養出的精華，是上天賜下的福澤和恩德，萬萬糟蹋不得！浪費一粒米，要損一分陰德，罪過呀，罪過。”

何歡兒聽着頗覺有趣，道：“石仙長，照你這這麼說，小龍陽的罪過可大了。”

石無厭一聽，跪倒在地，雙手合十，對着空中叨念：“蒼天在上，鄭二師兄他一時腦子發熱，沒有惜福，還請寬恕他這一次，不要降罪于他。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這時，樓上的一間房門開了，陸無庸和鄭無傷并肩走了出來，瞪視了對方一眼，一左一右相背而行，推門進了各自的客房。

顧子都歎了一聲，道：“這一趟怕是不得安生了。”

“鄭陸二位仙長一向如此嗎？”

“他們号稱神劍門的參星與商星，素來避不相見，一見便會大動幹戈。今日這般光景，已經算得上相安無事了。”

“這麼說，郝劍師實在不該派出小龍陽跟着。他莫非不知道本次下山的弟子中有陸無庸？”

“他當然知曉。”

“知道還派弟子來？郝劍師屬實思慮不周。”

顧子都揚眉一笑，道：“郝師叔思慮并無不周，隻不過在他看來，姑娘如同洪水猛獸，要比那個陸無庸可怕多了。”

“……”何歡兒指尖指住自己的鼻子，“小女子冤枉啊！”

“郝師叔确有些思慮過重。雖謀面不久，但在我看來，姑娘是個心如明鏡、極有分寸之人。”

何歡兒搓了下鼻子，揚起下巴道：“山主不愧是山主，果然慧眼如炬，一眼洞穿了小女子的心中錦繡。”

顧子都笑意更深了，道：“何姑娘心口相應，倒是毫不客氣。”

“山主所言皆為實情。說上幾句客套話，豈不虛僞？虛情假意之言、之行，小女子不為也！”

“好一個真性情的小女子。”顧子都意味深長地勾起了雙唇。

這時，喬無争走下樓來，手裡端着一個托盤，徑直放到了石無厭面前。盤中有兩樣小菜，一飯一湯。

他扭頭對顧子都道：“少主說他吃不下。”

顧子都斂去笑意，起身上樓去了。

石無厭慢條斯理地吃着東西，喬無争懷抱長劍，雙腳翹在長凳上，背靠着一根柱子閉目養神。

何歡兒百無聊賴，本想到城中閑晃，剛一出門便下起了雨。她無奈地回到客房，躺到床上聽着沙沙的雨聲發呆，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漆黑的雨夜，她跌跌撞撞走在一條泥濘的路上。突然，天邊裂開了一道閃電，震耳的霹靂聲中，山坡上的一角飛檐兀入眼簾，她加快腳步，朝着飛檐乍現的方向狂奔。

不知摔了多少跟頭，她泥水滿身來到了坡上的一間廟宇。剛一進門，便被什麼絆住了，她還未來得及細看，隻覺背後一涼，一把明晃晃的利刃穿過了她的胸膛……

“啊……！”

何歡兒驚醒過來，抹了一把冷汗，隻見房中昏黑一片。她這一覺，竟睡過了整個白日，天都黑了。

側耳聆聽，窗外已不聞雨響。

她出了房門，來到燈火熒煌的大堂。喬無争仍在閉目養神，姿勢都沒換，而石無厭依然在吃，桌上的食物倒是不同了——從蒸餅變成了湯餅，還加了一隻流油的燒雞。

客棧門口，伫立着一個清雅絕塵的身影。

“堂兄，馄饨好了，過來吃。”

顧子都手捧托盤從大堂深處走了出來，将一大碗薄皮大餡的馄饨擺到桌上，又在顧子期跟前放下了一個精緻的瓷碗和湯匙。

聞着馄饨飄出來的香味，何歡兒差點就流出了口水，她添了兩下嘴唇，眼巴巴地看着鮮湯中漂浮着的美味玉團子。

如此鮮香四溢的美食在前，顧子期勉強吃了兩個，便放下了勺子。

“怎麼？淡了，還是鹹了？”顧子都問道。

顧子期搖了搖頭，道：“我沒胃口。”

顧子都一笑，道：“正值暑熱，确實不宜食葷，我再去煮個荷葉粥來。”

顧子期一把拽住他，道：“不必麻煩了。”

“堂兄，你重傷初愈，又連着兩日不曾進食，身子熬不住的。我神劍門又不是苦行門，不以苦修入道。我去去便回。”

何歡兒和石無厭齊齊盯住那碗馄饨，一個勁咽口水。顧子期不動聲色地把碗推到了二人中間。

“趁熱吃。”

二人聞言同是一臉興高采烈，才要分食，喬無争咚地一聲坐到了一旁，手中捧着一個空碗。何歡兒與石無厭不敢吃獨食，于是，那碗馄饨連湯帶水分成了三份。不過，馄饨不能勻分，石無厭多分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