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滿天，無星無月。

城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每個人手中都點了一隻火折子。微光如豆，熒熒浮動在鬼城的街巷上，從遠處望去，猶如幾點鬼火。

“這瘋女人憑什麼一直讓我背？該換個人了吧！”陸無庸委屈地嚷了出來。

“她是你打傷的，你不背誰背？”鄭無傷回頭睨了他一眼。

“誰叫你們帶了個瘋女人上路？帶着也就罷了，也不好好看着！瘋狗咬人被打了，不是活該嗎？打狗之人還有錯了？”

何歡兒應道：“陸仙長，夜娘不是瘋狗，也不會咬人，你這個比方不合适。她尋子心切闖進官署，你不問情由便下重手，屬于防衛過當，自是有錯。”

陸無庸揚起火折，兇狠地盯住了何歡兒。“麻臉醜女！再敢多嘴，我把你的舌頭烤了吃！”

何歡兒一聽，頓時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忽然，她看到陸無庸手中的火折燎到了夜娘垂下的亂發，下意識地伸手去滅火。

“你幹什麼？”陸無庸陡然一驚，往路邊連跳了幾步。

火苗順着夜娘的頭發蔓延而上，頃刻間便燒到了皮肉。夜娘猛地抽搐了幾下，雙臂一收，牢牢卡住了陸無庸的脖子。

“瘋女人！放……放開！”

陸無庸左搖右晃，隻顧着去扒夜娘的手腕，卻忘了丢掉手裡的火折。火焰瞬時燎到了他的下巴，慌亂之下，他便随手将火折一扔。誰料，那火折子偏巧落到了夜娘的頭發上，一股濃濃的焦糊味立即彌散開來。

“夜娘！”何歡兒撲過去，為夜娘撲打頭上的火苗。

“啊！啊啊……！”夜娘因為灼痛醒了過來，拼命地晃着頭，滿臉驚恐地咬住了陸無庸的耳朵。

“疼！疼疼！哎呦，燙！燙啊……”陸無庸痛呼不斷，身體搖晃得愈發劇烈，最終失足栽倒，摔進了路旁的一個坑中。

“無庸！”顧子期奔到坑前，手持火折往坑中一照，臉上驟然變色。

坑裡密密麻麻，皆是森森白骨！

何歡兒顧不得許多，俯身爬進坑中，拿衣袖撲滅了夜娘頭發上的火，而後拉着驚呼不已的夜娘爬出了坑。

“該死的瘋女人！沾上準沒好事！晦氣！呸！”陸無庸坐在坑裡，揉着橫遭劫難的脖子，嘴裡罵罵咧咧的。

鄭無傷蹲在坑邊，一臉的幸災樂禍。“陸無庸，你再不出來，沾上的就不光是晦氣了，還得加上鬼氣！哈哈哈……”

陸無庸揉了揉眼睛，朝兩旁仔細一看，立時吓得魂飛腿軟。他一連試了幾次，都沒能從累累白骨中站起來。

“拉住我。”顧子期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陸無庸冷淡地瞥了一眼顧子期，沒有去接他的手，連跪帶爬地出了骨坑。

鄭無傷不滿的呵斥了一句：“陸無庸，你休要不識好歹！”

“要我背瘋女人的人是他！眼下我遭了罪，他又來充好人！真叫人惡心！我陸無庸不吃這一套！”陸無庸身子一扭，把背留給了衆人。

“你……你放肆！”

“無傷，罷了。”顧子期語氣平淡，隻是，眉目間多了幾分黯然。

夜娘的頭發燒掉了一小半，露出了一大塊頭皮，好在沒受傷。在何歡兒的安撫下，她漸漸安定了下來。

何歡兒舉火折朝坑中照了一會兒，道：“這裡好像是個亂葬坑，這麼一大片，少說也有數千具屍骸，而且，這些骸骨有些不尋常……”

“大驚小怪！不就是泛着綠光麼？這些骸骨堆在這裡已有百年，有些變異又有何奇怪？”鄭無傷嘴上說得輕描淡寫，卻不自覺地縮緊了身體，“我聽師父說過，含恨而亡的屍體，因怨念不滅，偶有化為碧玉的。”

“我不是說這個……”

“就你事多！”

顧子期道：“坑中不見一個頭骨。這些人……都是被斬首之後扔到坑裡的。”

“什麼？”鄭無傷朝屍坑瞅了一眼，立刻變得義憤填膺，“畜生！殺人也就算了，連個全屍也不給留！怪不得這座城怨氣沖天，厲鬼作祟，變成了一座鬼城呢！”

何歡兒拿食指敲着下巴，喃喃自語：“人頭到何處去了……？”

她的耳畔，清晰地響起了前朝離宮中萬千烏團的齊聲低吼——

“顧……子……期……”

“還……頭……來……”

那種莫名其妙的不祥又一次襲上了心頭，她帶着幾分擔憂望向了顧子期，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正好迎上了顧子期投過來的一瞥。

她的心顫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何歡兒感覺，對視的那一瞬間，顧子期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慌亂。

如同細風吹皺一面鏡湖。

風過無痕。

顧子期凝望着滿坑白骨，眸中滿含慈悲。“無傷，送這些亡者一程吧。”

鄭無傷念訣施法，虛空中生出一團團紅色火焰，點滿了骨坑的每一個角落。火勢洶洶，将四周照得光明如晝，濃煙滾滾，仿佛将亡魂引上了天庭。

一行人在火光中離開，繼續前行。

光明漸逝，前方又是淹沒一切的黑暗。

衆人又陸續點燃了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