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澄見顧渚手摸向解下的禁軍制式的銀劍,後頸寒毛豎起,她心高高提起,循着顧渚的目光望向草叢方向。
王字花紋均勻鋪在線條流暢的脊背上,這俨然是隻健壯精悍的成年母虎。
官道旁的山麓本不該有猛獸蹤迹,想來是方才地龍翻身震塌了某處山坳,山中身居的老虎也不得不現于人前。
身後穿來一陣響動,竟是那白馬察覺危險嗎,一路下山跑了。
向澄暗罵一聲“叛徒”,卻又知與馬講道義,才是她的奢想。
她屏住呼吸,眸光微動,細細打量顧渚側臉。
月光皎皎,傾瀉在他裸露的肩膀上,在肌肉隆起處勾勒出流暢的弧面,泛着溫潤瑩白的光澤。随着他手臂的擺動,背闊肌收緊,像繃緊的弓弦。
顯然那些體弱多病的傳聞中摻雜了不少水分。
大概是大名鼎鼎的繡衣衛指揮使在此,向澄竟不覺得害怕。
顧渚不慌不忙,取出長靴側面捆着的匕首,反手遞給她防身。
向澄一手接過,另一隻的掌心悄悄探入衣襟,手指微動,貼着心口的暗袋中藏着一包見血封喉的毒丸滑入掌中,她手指攏起,緊緊握住她最大的底氣。
若非已至險境,她也不願将此物輕易示人——在這個醫術都成隐秘的時代中,一個會用毒術還與皇帝針鋒相對的公主會遭遇什麼?那些責罵她“妖邪”的話語,她不敢多想。
尤其身邊這位還是立場成迷的繡衣衛指揮使。
月色将兩人交疊的影子映在斑駁的草色中。老虎琥珀色的豎瞳閃着銀白的月光,喉間已發出震懾的低吼。
顧渚不知她心中天人交戰,單手撐着劍鞘,緩緩起身,用完好的左手将她拉入身後:“别怕。”
顧渚聲音是難得的溫柔。他的掌心卻是微涼,沁出的汗意透過二人重疊的部位傳到向澄的手腕。
向澄在他身後,視線隻能見到他寬厚的肩背和肩上猙獰的傷口,她心中長歎一聲,此刻就是緊要關頭。
她将毒丸塞進顧渚手中,因害怕老虎妄動聲音放的極低:“入口即化,見血封喉。”
她感覺到顧渚好似微微偏過頭來,耳邊散亂的發絲随之發顫,掃過她臉龐細密的絨毛。
這觸感太微妙,讓她一時難以分清心中的緊張究竟從何而來。
總之,向澄在此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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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地面忽如沸水翻動,石塊滾落發出巨響,接着震顫随着腳底竄上在場每個人的大腦。
向沵怔愣片刻,第一個反應過來,颠颠撞撞爬下馬車,大吼一聲:“備馬!”
說罷他不等随行的賈甲反應過來,一把奪下馬缰,便要追趕向澄的馬匹。
賈甲死死抱住向沵的勁腰,大聲勸道:“殿下!忘憂殿下與指揮使在一處,定不會有事!如今人影已追查不到,殿下趕上去也是無用啊!”
向沵推他胸膛,怒斥:“那是我妹妹!親妹妹!”
“殿下三思!連日暴雨,山體早就松動,方才地動又引發多處塌方,強行開山,隻怕還沒上去,就被新的落石活埋了!”親衛賈乙也連滾帶爬地趕來,一把抱住他的腿,勸道,“此刻強追,非但救不到公主,反而更多生危險啊殿下!”
他話音未落,又是一塊大石墜下,重重砸在幾人面前,若非馬有靈性推搡着幾人躲了去,險些砸在向沵身上。
殷琅原在前方領路,見向澄馬驚早已策馬去追,卻也被泥沙堵住去路。
殷琅調轉馬頭,策馬回秦王身邊。連夜暴雨早已使土質疏松,又遇地動,落石連帶着斷木截斷山道,驚起滿山鳥雀。
他猛然揮動手中長槍,劈開直撲向沵的一端殘枝:“殿下當心!這路根本沒法走!”
“搬開!把石頭都給本王搬開!”向沵将将從命懸一線中回過神來,他怒吼着,拽着馬缰,又欲上馬,“我要上山!”
他怒火中燒,可山神顯然更勝于他,山風呼嘯而過,又是滿地碎石落下。
念桃與思竹跌跌撞撞跑來,二人皆是一臉惶恐失措,跪地哭道:“請秦王殿下三思!”
“我們殿下隻有您與太後兩位親人了!”念桃滿臉是淚,說得卻是向沵此刻最不願聽之言,“殿下也定不願見您以身犯險!請秦王殿下三思!”
思竹也勸道:“殿下并非柔弱女娘,還請秦王殿下信她!”
“你!你們!”向沵喘着粗氣,怒吼着奪過賈甲佩劍,劈向最近的一塊巨石,劍身與石面相撞,閃過一陣火星,“我又何嘗不是隻有這一個親妹!”
本朝規矩,未出五服都算親,皇室人口不多,可也沒這般凋敝。衆人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無心無腦的木偶,不敢将這話聽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