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灰白的泥牆巷道,遂聞路過一家包子鋪,将兜裡的銅闆數出幾個遞給老闆。
“老闆,拿兩個肉包!”
蒸籠被掀開,騰騰的熱氣就呼了遂聞一臉。
“嘿嘿,好嘞!”
……
遂聞帶着包子回來時白君若正在草墊上織着草編,這是遂聞前幾天教給他的,遂聞不在時就讓白君若織着等她回來,晚上兩個人就一個編,編好了遂聞就拿去賣了換錢。
看到白君若還在賣力地編得認真,遂聞便輕輕繞到白君若身後,猛的出聲将白君若吓得激靈,于是如風撞銅鈴的笑聲便在這間草廟裡傳蕩。
白君若将織得極好的草編放下,接過遂聞的包子兩人一同坐在墊子上吃着。
吃着一半,遂聞又忽然被朝空中哈氣的白君若給逗笑了,将懷裡更熱一些的水袋跟白君若的換了一個。
好似過往的風霜全被關在了門外,廟前的神像便成了一座寂靜的遮掩,掩藏住了所有苦難和不堪。
遂聞沒事就和白君若一起編草編一起聊天,因為多了一個人養活,自然也要艱難不少,但廟裡的笑聲卻清脆了不少。
……
一夜微涼,遂聞将還睡着的白君若輕輕晃了晃,白君若便還有些朦胧地将眼給睜開,入眼便是遂聞目若星燦的笑顔。
“先醒醒,我們去看望春吧。”
白君若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夜過了大半已經有些微微亮了。
兩人一起把厚重的大衣裹在身上,就着夜色跑去了那棵望春樹下。
這次遂聞提了盞燈,不怎麼明亮,燭光透過被擦了幾遍也還是有些模糊的燈罩,将兩人的臉映上昏黃的暖色。
白君若認出這是遂聞前幾日拿回來修了修接着用的提燈,悄悄看了眼身側連一刻笑都藏不住的遂聞,他總覺得遂聞将燈拿回來好像就是在等着今天。
“你冷不冷,一會就到了,嘿嘿……”
遂聞小聲地說着,白色的霧氣就隐隐漫開。
……
遂聞小心地将燈放在地上,一擡頭就能看見正開得繁茂的白花,枝頭結了些冰霜,遂聞便朝白君若嘟囔道:“若霜縣總是天寒,但這棵望春倒是不受影響,該什麼時節開就什麼時節開,它倒比人還守時呢……”
白君若退了幾步,将這樹白花看得仔細,他還沒來看過這樹他遙望多年的春。
自從被遂聞救出後他總害怕回來,害怕又被那群人給抓住,他從不說自己想來,他怕遂聞為難;每次也隻是聽遂聞的話在廟裡呆着等她。
白君若的眉頭已經結了些許的霜,白發被夜晚的寒染得有些濕漉。
那樹交錯的枝間還能看到懸在天際的明月,撒下的銀光将天地籠罩,唯獨這枝頭上白皚的人間月芽顯得獨立……
白君若的眉皺了又展,展了又皺。似乎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神情去面對,去靠近。
隻是猶豫着依舊向前靠近了些,微顫着用手撫上樹幹——是涼的,像月一樣……
擡頭便是一枝一枝的玉雕花,潔白而又神聖,是白君若的可望而不可即。白君若就這樣楞楞地望着,這是他第一次距離自己的四季這麼近,是寒春,是月的霜降……好似月亮終于照在了他這個名為白君若的無人在意的人身上……
然後白君若緩緩回過頭,遂聞正坐在他身後撐着臉看他,見白君若看過來,還沖他揮手笑笑。隻是一愣,白君若便又将頭轉了回去,他沒有再擡頭,隻是無聲地盯着自己撫在樹上的手,藏在袖中的手指便攥得有些緊。
大概是過了一會,起風了。遂聞靠近了來,将白君若的肩拍拍。伸手将一直藏在懷裡的東西遞給白君若。
白君若低頭看去,是一指大的雕花玉,他遲緩地接過,玉在指尖還帶着些餘溫,卻又有些涼……
“是……望春花嗎……”
遂聞昂首理所當然地自豪回道:“對啊!就是望春!是不是很巧?”
像是愣住了,白君若隻是望着沒有再開口,而遂聞倒是有一大片的話一下子給倒了出來。
絮絮叨叨的,像一場飄揚的飛雪,密密麻麻,成片地覆蓋在這貧瘠的偏壤。
“之前有個賣玉的老闆家出了事,我給去幫了一段時間,他就說送我當生辰禮,是辟邪的玉,要在生辰時戴上,然後就可以保一生的平安!但我又不知道我的生辰所以也就一直放在家裡沒戴……現在!送給你了,你戴上,就可以一輩子都平平安安的了!”
眉宇帶笑的話語間還不停用手筆畫着。
“一輩子都平平安安!一輩子哦——”
白君若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像是月光肆無忌憚地流進了胸膛,占據着裡面跳動的位置……是涼的,像眼淚一樣。
大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鼻子為什麼會發酸。一指小的玉上餘溫變得清晰得燙人。
白君若噎住哽咽推手還回,又捧得小心,顫抖似乎牽連不上雕花的一指玉。
“我沒有生辰……我不要……”
可他運氣好像向來不好,遂聞依舊笑着說:“那以後望春花開的時候,就當作是你的生辰好不好?我們都當這是生辰,那一樣有用。”
或許是生辰這個詞是那麼明烈又美好,白君若忽然覺得有一個生辰好像也很好,他從沒有誰慶祝過他的誕生,但此刻的遂聞卻讓他覺得……好像真的會有人那麼去在意自己……
遂聞見他沒有拒絕,便鬧嚷嚷着将玉給他戴上,玉上的紅繩牽在白君若的左腕,白玉襯得白君若愈發像有着清冷風月的天上仙,卻又因系上的紅繩到來了人間。
像是一隻原屬于仙境的風筝,線穿過人間。
“梅花妝素,花謝香清……歲月長弦,壽比南山……①”
遂聞輕輕唱着,白君若從沒聽過,也不知道遂聞唱沒唱對,隻是他想……别人說他是怪物,但遂聞總會說那些人都說錯了,她說自己明明是天上的小仙人,白君若沒想過仙人的名居然有一天會落在他的身上,隻是他想——
若是有仙人,請一定一定保佑遂聞一生、一輩子都平安幸福,年年歲歲都快樂無憂,他本就是身無一物,若是祈禱也得獻上等量的祭品,那他甘願舍去唯一帶有重量的姓名。
紅繩并不難系,隻是遂聞系得認真,也就自然沒注意到白君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聽不見望春花下的誓言……
望春花還在,月還在。
世上的事物好像并不公平,救贖苦難中渺小的人兒好像總是另一片泥濘中的人,單薄的衣物便靠着相近的體溫驅趕夜寒,但卻又比誰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