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卧室内靜悄悄黑沉沉,窗簾厚重,嚴絲合縫擋了外面熹微的清光。
靜霧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這會已經醒來,一身虛汗,精疲力盡軟在被褥裡,柔軟的發絲黏在微紅汗濕的臉頰上。
腦袋遲緩的想,行李箱裡還是帶遺漏了一樣東西——助眠香薰。
不能怪裴姨大意,畢竟這兩年,她好久沒像昨晚那樣肆意的放任情緒坍塌了。
上一次見孟晏珩奶奶雖然也偷偷落了淚,但那時她還能躲起來獨自消化,這次處在家宴的氛圍中,昨晚要是沒有孟晏珩幫她遮掩,她估計要成為破壞氛圍的罪人了。
哭過一陣并不管用,那些傷心難過的記憶在夜裡還是潛入了夢中,像玻璃碎片一樣緊緊黏在身上一整夜。
卻又和從前不一樣。
第一次,夢裡再現那場車禍的下一秒席卷而來的不再是忽墜海底般溺水的窒息感,而是再睜眼,她變成了一隻闖入了愛麗絲仙境裡的小兔子。
夢裡的最後一幀畫面是小兔子在鮮花盛開的綠蔭草地上仰頭張嘴接‘月亮糖。’
靜霧在柔軟的大床裡醒來時,發現自己也是嘴巴微張的狀态。
該怎麼說,昨晚孟晏珩講的那個故事簡直太魔幻了。
不止故事魔幻,講故事的人更魔幻。
孟晏珩會講童話故事?說出去誰敢信,什麼?瞎編的吧?不然就是鬼上身了。
現在回想起來,靜霧就是這樣的感覺。
孟晏珩那麼高冷的一個男人,昨晚竟然講了一個童話故事——為了哄她。
真是難為他了。
靜霧再一次刷新了對孟晏珩的認知。
竟然莫名奇妙的覺得,他以後肯定是個好爸爸。
自然而然的,靜霧想到,他這童話故事哪學來的?信手拈來的仿佛随手從兜裡掏出一顆糖來似的。
但再深的靜霧就不去想了,沒放任好奇心繼續探究,比如這童話故事原本是為誰準備的。
孟晏珩的一切在她這裡如空白一般,她僅了解,他日理萬機,耐心不多,不是有閑到會把童話故事記在腦子裡的人。
換做以前,靜霧是會主動張口詢問的性格。
有一段時間,她常跟靳一冷戰,不對,是靳一跟她冷戰,莫名其妙的就開始了冷戰,尤其越長大次數越頻繁。
她讨厭誤會,讨厭揣測,時常把人堵住問個究竟,靳一閉口不言,直到她炸毛也生氣了,現在好了,本來可以被哄的人現在要哄她了。
靳一跟她冷戰的原因特别多,什麼她和同桌走得越來越近忽視了他,什麼沒有第一個祝他生日快樂,什麼她跟男同學體育課上在操場追逐打鬧等等等等。
她聽得一臉懵,這都什麼跟什麼啊,這就值得他拿他們十多年的感情來冷戰?
她以前覺得靳一太别扭了,心思難猜,陰晴不定,三天兩頭就鬧情緒,讓人心累。
那時候她就暗暗發誓,像靳一這樣别扭的朋友,這輩子她不會再交第二個!
可是現在,她變成了像靳一一樣情緒敏感的人。
就好像昨晚,她控制不住自己崩潰的情緒,她明明喜歡這個童話故事,在孟晏珩懷裡的時候,她卻囔着鼻音口是心非說一點也不好笑。
她的脆弱,她的求助,昨晚全被她冷漠的丈夫都托住了。
從行為結果看是這樣的。
至于行為動機,至于因果邏輯,靜霧知道的,靜霧全都清楚。
不是她遇到了難處所以才向對方求助,而是先百分百确定孟晏珩會為她托底,所以她才願意向他開了口。
但什麼時候,孟晏珩變成了她潛意識中能信任的對象了?
他們明明相處極少。
靜霧猛然間意識到了這點。
她被這樣的事實吓到。
她信任孟晏珩,她竟然信任孟晏珩。
為什麼?
靜霧扯起被子蒙住腦袋,如同刺猬般又蜷起了渾身是刺的殼。
可是逃不開,兩年前心理醫生的話猶如在耳:“Eira,你的依賴無能障礙加重了。”
靜霧忍不住思考,忍不住擔憂,孟晏珩會覺得和她相處很累嗎?
她心思敏感,情緒反複無常。
和她相處,既讨不到好,又得不到正向的反饋。
孟晏珩沒有厭煩嗎?沒有覺得她是個麻煩嗎?
孟晏珩,他其實一直完全能察覺到她所有想要試圖藏起來的情緒。
想到這,靜霧控制不住的流下眼淚,找不出原由的。
過了幾分鐘,靜霧起床洗漱。
鏡子裡一張素顔鵝蛋小臉。
她用熱毛巾敷眼睛,幾分鐘後,不太看得出哭過的異樣了。
考慮到現在和孟晏珩同住一個套房,靜霧換好衣服才打開房門。
套房實在大,客廳寬敞,廚衛齊全,沙發前的茶幾上有昨晚吃剩的一些茶點。
她昨晚隻吃了點水果塔,英式松餅和鹹味點心剩在精緻的金漆三層點心塔上。
靜霧望着那,仿佛看到了昨晚坐在沙發裡的那一對男女。
昨晚她和孟晏珩沒有跟一大家人吃飯,而是單獨在房間裡開了小竈。
手裡被塞進一雙銀筷的女孩盡管已經用水洗了把臉,但眼尾鼻尖依舊泛紅,被玉脂般白嫩的肌膚襯托得脆弱又可憐,說話的聲音也囔囔的,坐立難安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惴惴問:“第一晚我就沒參加你們家的家宴,真的沒事嗎?”
眼前的男人眉目冷淡,但清冷的語氣溫和,往她碟子裡布菜,從容道:“我十一歲那年,小姑第一次帶小姑父參加孟家的家宴,那時候太爺爺和太奶奶還安在,和孟家往來的各支親戚比現在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