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晏珩回房搬了筆記本電腦出來。
長條沙發裡留出安全的社交距離,在靜霧身邊坐了下來。
沙發輕微的下陷,另一端的靜霧感受到了,垂着的眼睫輕輕晃了下,小毛毯之下,抱着膝蓋的雙手雙腳也無意識的蜷縮扣緊了。
有一點後悔,她怎麼會覺得他是想和她一起看電影呢?
雖然他的氣場很強大,可是這會兒他坐在這,靜霧并沒有感受到那種帶着探究和關心的侵略感和闖入感,這令她放松了幾分。
靜霧拿起遙控器,把正在播放的電影退出來,跳回屏幕主頁面,轉頭看向孟晏珩,“你想看什麼?”
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她的眼睛很亮,很柔潤,臉頰,脖頸和手臂的肌膚散發着瑩白細膩的光澤,或許是環境作祟,她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更脆弱,是讓人心疼的一種狀态。
這種時候了,卻還想着先考慮别人。
孟晏珩看着她,從小到大習得的本領裡,有一項便是情緒處理,他也從不說廢話,尤其對此時此刻的靜霧,他平和道:“我對電影不感興趣,但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
靜霧微微一怔,腦袋裡遲緩的處理信息:他不愛看電影,但是他坐在了這裡。
過了幾秒,靜霧安心下來,用遙控器切換回剛才播放的電影,然後,靜靜地看了起來。
小毯子把靜霧包裹得嚴實,縮在沙發角落裡。
房間裡沒開燈,有一種不會讓人無所遁形無處可藏的安全感。
靜霧像貓躲在角落裡觀察審視人類那樣,不知不覺間悄悄觀察起她的丈夫來。
她現在隻願意那麼稱呼他。
孟晏珩隔着一些距離在她身邊處理工作,時而用修長的手指敲擊鍵盤,電腦屏幕的光反射在他挺立深邃的五官上,白皙的側臉清冷鋒利。
面無表情的,認真嚴肅的,冷酷淡漠的。
看起來很有距離感,卻對她很好。
童話故事。
開小竈。
丢掉堂姑的手镯。
雪梨湯。
助眠香薰和藥膏。
幫她遮掩沒有參加露營的真正原因。
現在又陪她熬夜。
樁樁件件。
靜霧已經無法逃避,不得不思考他為什麼對她那麼好?
是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嗎?孟晏珩。
還是因為身為丈夫的責任和擔當?
或許,或許還有同情和憐憫?
是這樣吧。
一定是這樣的。
靜霧在心裡這樣肯定,隻願意這樣肯定。
挂壁鐘悄聲走到了淩晨一點。
電視機上的電影也播放到了片尾謝幕。
是一部無聲動畫電影,《機器人之夢》
孟晏珩直覺這不是靜霧第一次看這部電影。
他的視線從屏幕移開,稍稍偏頭,看到已經睡着的女孩。
不是縮在沙發一角的姿态,而是悄無聲息來到了他身邊,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像蝦米一樣抱着自己,蜷縮在了他的腿邊,單薄的,小小一團,隔着微末距離,隻有發尾輕碰到了他的腿。
這是第一次,孟晏珩在她的身體語言裡讀出脆弱的,表達而非隐藏的,小心翼翼的,像是怕被抛棄般的依戀感。
像貓一樣乖。
房間裡靜谧無聲,連電視機屏幕的光此時也減弱到了最暗的狀态。
孟晏珩低垂着眼眸,緩緩伸出手,在即将碰到靜霧的發絲時又頓了下來,靜止了幾秒。
手指蜷縮,最後收回了手。
孟晏珩起身,動作小心輕柔的把靜霧抱進了她的房間。
客廳裡,唯有電腦屏幕還亮着刺目的白光,屏幕上停留着還沒關閉的視頻。
是校慶結束那晚,靜霧在走廊上怼告白男生的内容。
第二天早上,孟晏珩和靜霧的家宴行程先提前結束了。
理由令人無法拒絕——靜霧中午有課,必須回學校了。
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是謝硯聲,清晨六點,他在健身房遇到正在跑步機上跑步的孟晏珩。
謝硯聲在他旁邊開了台機子,也不忙着上跑道,而是在一旁慢悠悠活絡着全身筋骨道:“難得度假,孟總對自己未免太苛刻了點。”
孟晏珩一身黑色的跑步運動裝,緊身速幹T恤下肌肉線條流暢健美,充滿硬實的力量感,機子上顯示他已經跑了四十多分鐘,但他呼吸依舊勻稱,沒半點喘,聲線冷淡道:“彼此彼此。”
謝硯聲不多廢話,上了跑步機。
心道咱兩可不一樣。
他老婆來了例假,結果昨晚兩人還是差點擦槍走火浴血奮戰,昨天半夜起來洗了幾次冷水澡依舊降不下火,幹脆大早上來運動瀉火。
運動完,謝硯聲邀他中午釣魚。
孟晏珩拿下脖頸間的白毛巾擦汗,事實上除了脖頸間和額頭的一層薄汗,他身上還是幹爽的,周身氣質依舊幹淨清冷,除了微喘,聲音也依舊穩,“靜霧中午有課,我們先走了,之後再約吧。”
謝硯聲對他的印象真是一破再破。
他還記得上中學時有男女組隊的實驗任務,孟晏珩甯願不要成績也不組隊,他在他們幾人裡打小最高冷,有鋒芒,眼光高,對人和事的處理向來幹脆利落,不近人情,也不近女色。
他中學時拒絕過的女生不少,反倒越長大,敢真正跟他告白的倒是少之又少了。
因為這樣的人,你要用外在條件去跟他衡量匹配來判斷自己敢不敢出手,那幾乎無人敢妄想。
所以對于能拿下他的女人,不會有人不好奇。
謝硯聲都忍不住打趣:“孟總,有個還在上學的老婆是什麼樣的感覺?”
孟晏珩懶懶擡眸看他一眼,目光深幽漆黑,仿佛深不見底的湖譚,不見半分情緒,扔下一句極為冷漠無情的話,“謝總不如去問你老婆,你老婆以前有個上大學的小前男友。”
謝硯聲:“……”
上午十點,跟長輩們道完别後,孟晏珩的車子駛離山莊。
車内,靜霧腦袋側朝車窗外,閉着眼睛假裝睡覺。
隻要一想起昨晚孟晏珩把她抱回房間後,她又哭了起來,跪在床上抱着他的脖頸不撒手,最後還緊緊攢着他的手指把他當人形靠枕的情形她就羞憤欲死。
“孟晏珩,你别走,我害怕,你今晚陪我。”
“我不要睡覺,我不想一個人。”
“你抱緊我,你别離開。”
“要是我再被鬼壓床,你一定要救我,求你了。”
她崩潰的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埋在他脖頸間說的這些話現在也全在大腦裡社死的回放着。
好想原地去世。
靜霧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了,尤其是沒臉見孟晏珩。
但事情是情有可原的。
昨晚靜霧會半夜爬起來看電影是因為不敢睡。
昨晚她先回房,點了助眠香薰後很快就睡着了,兩個多小時後,靜霧第一次經曆了鬼壓床。
以前也會做噩夢,也會醒來後很疲憊,但昨晚是第一次,她從夢裡醒來後,心跳劇烈,呼吸困難,渾身無法動彈,手腳發麻,潛意識中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就在她的周圍。
她蜷縮起身體抱着腿坐在床上哭的時候,聽到孟晏珩回來了,心裡這才安定下來。
她等了好一會兒,想着他應該睡了才悄悄爬起來。
她原本,打算在客廳裡看一晚上電影的。
可是發現孟晏珩的房門打開他站在門口時,靜霧莫名鼻尖發酸,不知道為什麼特别想被他抱住,有點貪戀他中午那樣緊緊抱住她的感覺,那雙手臂是那樣結實有力。
所以開口問他是不是想跟她一起看電影時,她知道,其實是自己想要他陪,是自己需要他。
從前,個人私密空間是令她感到最安全放松的,昨晚或許是因為鬼壓床的經曆太恐怖,第一次,靜霧想要他進入自己的領域。
後來一整晚,她都沒有再驚醒,甚至還夢到了從前。
她家的花園裡,很平常悠閑的一個午後,爸爸躺在梨花樹下的躺椅裡檢查哥哥的功課,哥哥在草地上跟一條德牧踢球,陽光房裡的搖椅上,她躺在媽媽腿上,媽媽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哄她睡覺。
她好久沒有夢到過那麼溫馨的從前了。
今早醒來的時候眼角濕潤,窗外陽光溫柔,但孟晏珩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她知道昨晚一切不是夢,因為她自己不會把窗簾拉開,讓第二天早晨的天光和太陽照進房間裡,醒來就會看到一片暖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