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錯了事就要敢于承擔後果,方為男子漢大丈夫。
——《公子宜修》
接下來的幾日,季修感覺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每天醒來不多時便又沉沉睡去。
五感時而走丢一兩個,時而都在,總之不是很舒服。
等覺得身子爽利了,他才驚覺自己竟在馬車之上。
而馬車裡是比他先醒來的季程曦。
他這才記起自己迷迷糊糊之間被人扶着上了馬車,然後又開始新的昏睡
“三哥,你總算醒了……”季程曦一開口便哽咽了,久久都沒有後話。
季修松了松骨頭,才語調輕松道:“哭什麼?你三哥我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
豈料,他這話一說完,季程曦就直接大聲哭了起來。
季修怔住,半晌才手忙腳亂地安慰他:“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說哭就哭,住嘴。”
季程曦已經泣不成聲,說話斷斷續續的:“真……真的……死了……大……大哥他……嗚嗚哇——”
季修根本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隻能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他的後背,等他冷靜一點再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駕車的秦昭忍了又忍才沒有掀簾告訴季修白王已薨的噩耗。
晚一點知曉就少一點悲傷。
這麼想着的同時,他又加快了馬車的速度。
季程曦哭得眼尾都紅了,還打起了哭嗝:“大……嗝——”
季修打開水囊遞給他。
喝了一大口水的季程曦反被嗆到,一時之間咳得驚天動地,眼尾更紅了。
秦昭終于忍不住開口:“殿下,還是我來說吧。”
“還請殿下做好心理準備。”末了,他又補充道。
“磨叽。”季修輕哂。
然後季修聽見了輕輕的,又好似沉重如山的四個字:“白王……殁了。”
一時之間,他感覺耳邊安靜了下來,連風都仿佛慢了下來,刮得他眼睛疼,心口更疼。
他想問問為什麼,想再确認一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卻連開口的力氣都失去了。
而季程曦再度響起的抽泣聲便是答案。
風聲呼嘯下,一瞬間将季修帶回了多年前,他還沒生病那時。
大皇子季遇生性溫和,與世無争,對朝堂和權力都不感興趣,開府後便一直是個閑散王爺。
季遇愛讀書,喜丹青,在其他皇子貪玩的年紀裡,他已經可以一個人一坐就是一整天,隻為臨摹前人墨寶。
剛滿十歲的季修坐不住,先生講課總走神,常常以這樣那樣的緣由逃學。奈何他天生聰穎,學什麼都快,旁人花兩天時間學他隻需要半天,是以先生對他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他皇子公主在聽學的時候,他不是和宮女太監玩蹴鞠,就是上樹掏鳥蛋,總之每日變着法子玩鬧。
季修的童年時光無疑是無憂的,倘若沒有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病。
一日午後,季修百無聊賴地在花園裡轉悠,正愁找不到新鮮的樂子時,餘光瞥見了一抹颀長的身影。
他狡黠一笑,頓時起了逗弄的心思。
書室的露台上除了有竹葉遮擋,還有一棵茂密的杏樹。季修打量四周片刻,找了一處隐蔽且能夠看清那道身影的地方,又在大袖裡藏了許多小石子,而後便靈活地攀爬上樹。
等他坐上粗壯的枝幹時,視野變得更加寬闊,入目便是季遇乖巧地坐于案前的挺拔身姿。
起初,季修沒有急于戲耍自己的這個大哥,而是懶洋洋地半倚在枝幹上,優哉遊哉地望着季遇,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如大家所說,一坐便能坐一整天。
他坐在那裡幹什麼,什麼事情這麼有意思?
直到季修險些倚着樹幹睡着,季遇當真連屁股也沒挪一下。
這人都不需要出恭的嗎?
季修忍不住腹诽。
他終于忍不住從袖中拈出一顆小石子,然後對準季遇的後背,精準地彈中目标。
果真見那身影一頓,繼而手中狼毫也不再動作。
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沒發現人影,臉上浮起狐疑之色,但最後也隻能悻悻地重新坐正,再度握着狼毫揮墨。
他方坐正,季修又對準他的右肩彈去一顆小石子,這回的力道比上回的稍微加重了些。
季遇有些吃痛,皺着眉回頭望來。
那目光清澈溫和,心虛的季修下意識将身體往回縮,藏在葉片之中。
實際上,季遇什麼都沒看見。
見季遇又滿臉不解地回身,藏在綠葉間的季修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
好玩,這可比捉烏龜好玩多了。
他便這樣坐在樹幹間和季遇玩起了捉迷藏,一不留神,時間便到了傍晚。
遠遠望着季遇那闆正的身姿,季修仍覺意猶未盡。
不知大皇兄何時才願意離開那張凳子,他屁股不疼嗎?
想到這裡,季修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屁股都快坐麻了,一動便感覺大腿根仿佛有無數螞蟻在爬。
他坐在樹幹上伸伸腿,又轉動了兩下脖子,等感覺舒服了才動作靈活地下了樹,悄悄回到重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