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根本不需要看,就能夠猜出季安南在裡頭幹什麼。
一定是一遍又一遍做着大皇子最愛吃的八珍糕。
倉疏和阿諾自小就進宮,一開始是作為五皇子的伴讀,後來漸漸長大,練就了一身武藝,自然而然成了季安南的貼身侍衛。
昭陽殿雖是各皇子寝殿中最熱鬧的,實則不僅朝野上下,就是底下人都無一不認為季安南是最沒出息的一個。
堂堂大奉五皇子,竟然隻甘心做一個廚子,說出去怎麼都不好聽。
隻有一人除外,那人便是大皇子季遇。
季安南十歲那年,随堂測試得了最後一名,一個人躲在某處假山偷偷地哭鼻子。
他怎麼都想不到會在這樣偏僻的地方遇到人。
季遇生性喜靜,常常到僻靜的地方讀書寫字,亦是怎麼都想不到會在此處遇到哭鼻子的五弟。
小小的季安南年紀不大,自尊心卻挺強。意識到自己的糗樣被大皇兄看了去,連哭泣都忘了,支支吾吾地替自己辯解:“我就是……我就是眼睛進了沙子……不是在哭……”
他哪裡會知道自己這種舉動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隻差沒将“我就是哭了”五個字寫在臉上了。
季遇是正面遇上他的,是以想躲都躲不了。
不過他到底比季安南年長幾歲,遇到事情自有自己的一套處理方式:“五皇弟,近日風大,你要當心受涼。”
季安南一怔。
他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一時話都不知如何接話。
季遇說那句話時,正好一陣風起,一種莫名的感覺流淌在季安南心間。
那一瞬間,他隻覺得自己這個大皇兄好生溫柔,溫柔得沒有一絲棱角。
不像其他皇兄,不是逗他,就是拿他取樂。
他不自覺地說了真話:“其實我騙了大皇兄。”
季遇當然知道,但他仍耐心道:“我相信五皇弟一定不是故意騙我的。”
聽了這話,季安南剛止住的眼淚又要湧出來,半晌才哽咽着說:“我考了最後一名……我害怕母妃會責罵我,我真沒用……他們說得對,一個夢想做廚子的皇子就是沒出息……”
說着說着,他又低聲啜泣起來。
小小少年,臉上還是嬰兒肥,圓溜溜的眼睛因為掉了淚,像被水洗過的琉璃,又亮又潤,讓人見了忍不住生出憐愛之心。
恍惚間,有一隻手輕輕地揉了揉季安南的腦袋,聲音像風一樣輕柔:“安兒,為兄不認同他們說的。你要記住,能夠堅持自己喜愛的事情,就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了。所以,安兒是最棒的小孩,以後一定也會是最厲害的大人。”
季遇不再叫他“五皇弟”,而是親切地叫他“安兒”。
季安南愣愣地擡起頭,滿臉詫異地看着比自己高一頭不止的少年。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樣的話。
大皇兄好像跟其他人不一樣,他沒有否認他人的夢想,也沒有吹噓自己的宏圖大志,而是真誠地給予肯定,這是季安南頭一回受到這樣的尊重。
季遇甚至沒有将他當成小孩來看,更沒有嘲諷他的理想隻是童言,他說“安兒是最棒的小孩,以後一定也會是最厲害的大人”。
得到認可的季安南反而哭得更兇了,從原本壓抑的啜泣變成放聲大哭,哭着哭着甚至打起了哭嗝。
這可就苦了季遇了:“是不是大皇兄說錯什麼話了……你莫要哭了,你可是要成為最厲害的大人的。大人是不會輕易哭鼻子的。”
一句話成功止住了季安南的哭泣:“大……大皇兄說……說得對!我可是要成為最……最厲害的大……大人的!”
雖然說話還是斷斷續續的,但他到底是停止了大哭。
季遇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
自那之後,季安南有事沒事就愛去尋季遇。
有時候是抱着先賢留下來的《食珍錄》,再搬一把小矮凳坐在他身旁,遇到不懂的字就請教一二。
季遇每次都會十分耐心地給他解讀,待他明白了還會溫柔地摸摸他的頭。
有時候季安南研究出了新的美食,第一時間就會送去與季遇一同品嘗,再眼巴巴地等待他的反饋。
季遇同樣也會十分客觀公正地說出食物的優缺點,而季安南會虛心地接受建議,然後一次次地改進,直到兩人都滿意。
後來,季安南做出了色香味都俱佳的八珍糕,這也成了季遇最愛的糕點。
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不知不覺就到了季遇封王開府的日子。
季遇開府那日,季安南哭得比考了最後一名那天還大聲。
任憑容妃如何哄,他都嚷着不讓季遇走。
可這哪是他一個皇子能夠阻攔的,季遇到底還是住進了白王府。
季安南看着滿屋子的八珍糕,眼淚流了又幹,怎麼都洗刷不去心裡的悲傷。
“大皇兄,我還沒有成為最厲害的大人,你怎麼就丢下我離開了?”季安南嘶啞着嗓音喃喃自語,“你說過要看着我變成最厲害的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