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是無辜的,可那幕後黑手不把人命當人命,何其可恨。
“豈有此理。”季青臨捏緊拳頭,狠狠地砸上桌面。
“青王殿下請息怒,我等已研制出最新的藥方,宜城的百姓有救了!隻是……”褚黎欲言又止。
“隻是如何?”季青臨沉聲道。
“孫郎中他……”說起孫郎中,褚黎不再似方才那般情緒高漲,而是一臉悲戚,“孫郎中年事已高,加上近日來日日辛勞,身體已有些吃不消,後又不甚染了疫病,而今隻怕是撐不過這關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孫郎中一直不肯讓我告訴你們,怕你們不讓他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季青臨聽了立即起身:“立刻帶我去見孫郎中。”
褚黎拱手道:“是,青王殿下。”
孫郎中自參與疫病救治以來,一直随大營駐紮在此處,任憑風吹日曬都不曾叫過一聲苦。
褚黎也曾勸他:“孫老先生,您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再來。”
營帳的條件有限,孫郎中已七十高齡,他實在是擔心。
可孫郎中不肯:“百姓都還在受苦受難,我回了又豈能安眠?小褚,我已經一把年紀了,說得不好聽點,說不定哪天就撒手去了。你就讓老夫在我所熱愛的地方多做點事吧。”
孫郎中都這般說了,褚黎根本無從反駁。
後來,疫病經曆幾次洶湧爆發,又經幾次好轉,孫郎中亦跟着又喜又驚,原本花白的頭發都熬得全白了,卻仍每日親近災民,仍日夜埋頭苦研藥方。
再後來,疫病迎來了轉機,他們終于發現了源頭,終于苦盡甘來可以徹底松一口氣時,孫郎中病倒了。
褚黎再也不忍心瞞着孫郎中的情況,是以将所有實情和盤托出。
見青王殿下和司徒先生同時出現,孫郎中本病得有些迷糊的頭腦清醒了一瞬間,登時就想起身行禮,被季青臨快速攔下:“孫郎中無須多禮,快快躺下。”
這是季青臨頭一回認真看清楚孫郎中是何人。
此次疫病,來前線的大夫郎中不少,他并不能每個都記住。
如今見了孫郎中這副蒼白瘦弱的模樣,他自責不已:“都怪本王,不夠體恤下面的人,才……”
“青王殿下勿要自責。”孫郎中的聲音極輕,“宜城的百姓都十分感激您。”
倘若沒有青王殿下,他的一家老小不會熬到解藥出現的今時今日;倘若沒有青王殿下,宜城的百姓會面臨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青王殿下,您是大家的救命恩人啊。”孫郎中說着紅了眼眶,“老夫一生癡愛醫術,能夠病倒在這上面,死而無憾。”
“司徒先生,你快替孫郎中看看。”季青臨沒有心思去回應什麼,他隻想救下孫郎中的命。
孫郎中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心裡有數,卻也并未拂了季青臨的意,順從地讓司徒烈替自己把脈。
在看到司徒烈輕輕地搖頭後,季青臨覺得渾身像脫了力。
如果連司徒烈都束手無策,那這普天之下恐怕再沒人能夠救回孫郎中了。
相比幾人的扼腕歎息,孫郎中則顯得豁達無比:“各位不要為老夫難過,要為老夫而感到開心。”
孫郎中能夠死在自己所熱愛之事上,也算死得其所;能夠為朝廷為百姓盡自己的綿薄之力,亦算死得有價值。
他們的确應該為他而感到高興。
隻是話雖如此,在生離死别前,很少有人能夠坦然面對。
哪怕是征戰沙場無數的季青臨也不例外。
他不忍心再在此處待下去,恰逢孫郎中的家人悉數趕到了帳外,他也就将空間留給了孫家人。
離去前,他輕輕地拍了拍孫郎中的手背:“孫郎中,季某人不會讓您失望的。”
出了營帳,他一個人在河邊立了許久,任憑風吹亂發絲,任憑腳下的水打濕鞋襪。
司徒烈見他情緒不太對,便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他知曉季青臨定是想要一個人靜靜,是以并未上前打擾。
夕陽西斜,司徒烈久久地凝視那抹背影。
青衫翻飛,青絲舞動,似人那飄搖不定的心。
司徒烈早知自己與面前之人是何結局,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點,哪怕不能相守,也甘之如饴。
季青臨是有鴻鹄之志之人,而他,隻想要浪迹天涯。
兩個終極目标不一緻的人,是沒辦法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的。
不知過了多久,季青臨忽然道:“司徒先生,我們該回宮複命了。”
他并未轉身,卻準确地叫出了身後之人的名字。
“你怎知是我?”季青臨從未回過頭,沒道理知道。
“先生身上有特别的草藥香,聞起來讓人的心不知不覺就靜了下來。”季青臨依舊背對着司徒烈說話。
草藥香……
司徒烈猛地想到什麼。
那株燈籠草散發出的異香他終于想起來是在何處聞到過了。
在季修身上,在阮相宜身上,在季程曦身上,他都聞到過……
所以,這一切都是沖着大奉而來的。
不僅要殺害衆皇子,還要迫害大奉的百姓,那麼接下來是不是要……
他不敢肯定心中的那個猜測,但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的大奉将有大事要發生。
“青王殿下,在下有一事想與您說。”司徒烈朝季青臨走去,月白色的衣袍随風獵獵,像走在一條再也無法回頭的路上。
“正好。”季青臨終于回身看着他,“本王也有事要與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