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是沉厄人生的一道分水嶺。
十六歲前的沉厄,是百年世家沉家的小兒子,他潇灑随心,明朗驕傲又天資出衆,是所有人都看好的少年英才。
十六歲時,沉厄父親壽宴,被敵對的幾方勢力聯合設計,沉家一夕慘遭覆滅,隻有沉厄因為當日懶得應酬而偷跑出家門,僥幸逃過了一劫。
确切地說,應該是他暫時逃過了一劫,而後數年,他都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換了不知多少個假身份,隻為了能夠在追殺中活下去。
這樣不足為外人道的,暗無天日的生活,沉厄一熬就熬了六年。在這六年裡,不拘是什麼正道邪道的功法,隻要是能夠讓他變強,幫他報仇的,沉厄偷也好、搶也罷,他什麼都敢練,好幾次險些走火入魔,卻又憑借着意志力,在死亡邊上硬生生的挺了過來。于是六年之後,再度出現在世人眼中的沉厄,早已經不再是什麼如同朝陽般明亮的少年郎了,他變得冷漠、殘忍、喜怒無常。
沉厄開始了他的複仇。
這一場複仇持續了三年,三年之後,當年圍攻滅門沉氏的幾家,無不都成了沉厄手下的亡魂。一個不落,——當年沉家遭遇了什麼,沉厄就讓他們也挨個品嘗了個遍,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手段之狠辣陰毒,令整個修真界為之心驚。
世人稱他為“魔頭”。
沉厄有所耳聞,卻并不在意。
他總歸是孑然一身,無親無友,無牽無挂,别人怎麼說他,原都與他沒有幹系。
大仇得報,沉厄卻早已經回不去當年了。他的人生早沒了從前幼稚的“大志向”,現在又報幹淨了仇,他唯一能做的,好像也隻有獨自一人,在天地間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蕩”了。
隻是不知為何,整個修真界的正道人士,突然都視他為不得不除的眼中釘、肉中刺,不論沉厄走到哪裡,總會有名門正道的弟子們出現攔路,想要取他的性命。沉厄莫名其妙,——當年沉家被滅門,他這些按輩分該叫叔叔伯伯們的人,全都視若無睹,一言不發,現在他靠自己的力量回來報仇,怎麼就成了個大魔頭了?
沒辦法,為了自保,沉厄隻好将那些人,來一波殺一波。結果可想而知,沉厄的魔頭之名越來越兇,三年過去,已經發展到足以止小兒夜啼了。
這一年,沉厄二十八歲。
他又遇見了一個要來殺他的人。
那人衣白勝雪,青絲如同潑墨,手中一柄青冥劍,風姿卓然,雖都是修行之人,但若真要說神仙,沉厄想,那神仙大抵,就該是這般模樣。
活了二十多年,沉厄也算是見過了不少的美人,卻全沒一個,能比得上眼前這人的。
他對美人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長得真好看。”
第二句話是:“像我這樣的腦子,就算是絞盡腦汁的想上一輩子,也想象不出,能有你這樣好看的眉眼面容。”
美人聽見沉厄的第一句話時,臉色明顯冷了不少,等聽見了第二句話,又稍稍緩和。他說:“我奉師命,來取你性命。但看你還不算窮兇極惡,不如跟我回去,我替你向師尊求情,饒恕你一條命。”
沉厄:“說話聲音也好聽。可惜,如果你不是來抓我的,那就更好了。”
對美人一見鐘情是一回事,自己的性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沉厄腦子很清醒,喜歡眼前的人,和他險些一刀砍斷對方拿劍的手腕,并沒有什麼相關的聯系。最後,美人受傷跑了,沉厄破天荒的沒有去追。
他舍不得殺了對方,即使對方想要殺他。
畢竟,那樣漂亮的人,如果死了,老天爺都會哭的吧?
就像是一件獨一無二的稀世珍寶,哪怕隻有一面之緣,也已經足夠人銘記于心。是否擁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沉厄想要那人可以好好地。
此番一别,沉厄原本以為,他與那人不會再見,卻是沒想到,一個月後,美人養好了傷,又要來将他“正法”了。
這一回,他倒的确是比上一次精進了不少,可惜,還是沒有打過沉厄。
沉厄不理解,他制住了對方,問那人:“殺我真的就這樣重要嗎?”
美人答:“你這樣的魔頭,人人得而誅之。”
沉厄都無語了。他說:“好吧。随你的便。老話說‘事不過三’,你已經失敗了兩次了,還打算再來嗎?”
美人冷笑:“再來一次,你就殺了我?”
沉厄:“……算了。拿你沒辦法。随便你來幾次,隻要你不成功,我就随時歡迎。你滿意了嗎?”
美人:“……”
美人看着沉厄,若有所思:“你喜歡我?”
沉厄大驚:“我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美人微笑,然後扇了他一耳光。
之後陸陸續續,美人又來殺了他好幾次,從一開始的認真交手,到後來明顯的敷衍,沉厄甚至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和身份,——木長臻,天玄宗掌門的親傳大弟子。不出意外的話,他未來将會是天玄宗的掌門。
“天玄宗啊?昆侖山的那個天玄宗嗎?”沉厄很興奮的舉手,和木長臻說,“我知道的,你們門派的人,聽說都長得很好看,但是我沒想到,居然能有這麼好看!”
木長臻不置可否,“你喜歡我,就隻是喜歡我的臉嗎?”
“那當然不是!”
沉厄想了想,又有些心虛的補充了一句:“但一開始喜歡你,的确是因為一見鐘情。這可能……就是緣分吧?”
“一開始?”
木長臻笑了,因為他覺得好笑,“你說一開始喜歡我,是因為我好看,可現在,你又了解我幾分呢?”
沉厄:“嗯……”
沉厄孩子氣的抓了抓頭發,他很确信的告訴木長臻:“總會越來越了解的。”
木長臻:“好。”
接下來,沉厄便聽見,木長臻對他說了一句,他做夢都不敢想的話。
木長臻說:“沉厄,我的師門,乃至于整個正道,大抵都是容不下你的。可我想要跟你走。你帶我走吧。我們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其他所有的是是非非,我們都不再管了,好不好?”
“好!”
這一聲“好”,沉厄全沒經過大腦的思考,完全是情之所至。
或者更加确切一點的說,那時候的他,大腦早已經沒辦法再思考了。
轟隆隆好似天上炸雷,響的卻全都是一句話——木長臻也喜歡他,木長臻想要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