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厄失眠了半宿,在天隐隐擦亮時,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過去。他恍惚間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他在街邊挑了個巷口坐下,懷裡抱着一杆插滿了糖葫蘆的草垛子,街上孩童來來往往的跑着鬧着,他便給他們免費送糖葫蘆,就連小乞丐也歡歡喜喜的來問他讨,——沉厄總是喜歡做這樣的事,他極愛吃糖葫蘆,從小就愛,長大了也還是如此。在沉厄看來,沒有嘗試過糖葫蘆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而在他再苦再難的時候,隻要能夠吃到一串糖葫蘆,就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
沉厄發糖葫蘆的本意,并不是隻給孩子們。反正那些糖葫蘆,他都已經買下來了,既然成了他的東西,那他自然是想給誰都行。可是大人們大多拉不下臉面,就算是心裡好奇,想吃,行動上也隻會停留在路過時多看兩眼,除了天真不知世事的孩童以外,沉厄竟還從沒遇到過,想要問他讨糖葫蘆的大人。
所以,當那唯一的一個例外出現時,他的印象便會尤為深刻。
“可以也給我一串嗎?”
那人似乎很緊張,雙手都局促得緊貼着身側的衣縫,他帶着一頂黑紗幕籬,看不清面容,于是便愈加的凸顯出了身體動作的僵硬。
“我,我……”
他不安的又将幕籬壓得更低了一些,似乎是不知道應該開口再說些什麼,沉厄感覺他好像下一秒就要逃跑,于是趕緊在對方真的逃跑前,将糖葫蘆塞到了他的手心裡。
“給你。”
“……啊?”
那人的手中突然多了一串沉甸甸的糖葫蘆,有些反應不過來,他也不知在組織些什麼語言,半晌才又對沉厄說了一句:“我從沒嘗過,它甜麼?”
沉厄打包票:“甜啊!”
以他多年吃糖葫蘆的經驗,他挑給眼前人的,絕對是他這一整杆糖葫蘆裡,最甜的那一串!
可那人似乎仍有些猶疑,他輕聲細語的問:“可山楂,不應該是酸澀的嗎?”
沉厄心裡想,才不是,山楂明明是有甜有酸,況且就算是遇見了酸的——“所以才裹上了糖漿呀!”
沉厄這句話,說的中氣十足,自信無比,那人聽得愣住,而後便輕輕地笑了起來。沉厄暗自猜測,他興許是江南一帶的人,要不然,怎麼笑起來聲音竟是軟綿綿的呢?
“謝謝。”
從單手握換做了雙手捧,好像那一串糖葫蘆是什麼稀世珍寶。沉厄趕緊說:“不客氣,不客氣……”
他擺了擺手,也忍不住的笑,嘴角好像要翹到天上去,雖然隻是萍水相逢,但沉厄卻就是忍不住的想對他說:“那個,……再會啊~”
“嗯。”
藏在幕籬下的人,不知是什麼神色,沉厄聽見他極輕的應了一聲:“再會。”
話音落下,那人便轉身,向着遠處走去,沉厄望着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竟然覺出來了些重疊,他猛然跳起身,想要去追趕:“别走,等一等……你别走……”
“讓我看看你的臉……讓我看看你是誰——”
那道身影消失的越來越快,沉厄根本追不上,他于是急了,放聲便喊:“明秋!”
“!”
這一聲喊,明秋自然是聽不見的,倒是把沉厄自己給喊醒了。他倏地一下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真是奇了怪了,怎麼會夢見這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
難道是因為他昨晚吃了一串糖葫蘆的緣故?
還是因為他總是想着,如果明秋早早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會是什麼樣的模樣?
總不能……當年的那個人,真的就是明秋吧?
沉厄歎着氣扶額,——不可能的。明秋連飯菜都不習慣下咽,平素也沒什麼零嘴偏好,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的吃什麼糖葫蘆?
要是明秋愛吃糖葫蘆,那木長臻就能手抓着紅燒蹄髈啃,而這明顯是不可能的事。
他可不能無緣無故給自己添堵。
因着昨夜失眠的緣故,沉厄現在醒來,已經過了中午,莫說是早飯了,就連午飯他也錯過了,再加上心情不好,興緻不高,沉厄也沒什麼進食的欲望,他仍舊是在床上仰面躺着,腦子放空,隻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瞪着天花闆。
……好生無趣。
所以,明秋現在在做什麼呢?
在打坐調息嗎?
鬼使神差的,沉厄忽然便爬起了身,他走到牆邊,側首将耳朵貼在牆面上,緊張的屏住了呼吸,竟然想要去聽一聽,隔壁的明秋有沒有什麼響動。
答案自然是一片寂靜。
沉厄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正準備轉身離開,耳中卻忽然輕飄飄的傳進來了一聲:“你陪我睡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