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活着一個沉厄,他又能真的造成多大的傷害嗎?他是能毀天滅地,還是能傾覆衆生?
沉厄不能,沉厄也不會做那些事,沉厄隻想要在這世間或閑逛,或隐居,閑雲野鶴,過鹹魚般的日子。
所以,究竟是誰不放過誰,又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在那一刻,我終于明白,錯從來不在我們的身上。是這個修真界它病了,它才是真正需要治病的存在。”木長臻聲音輕卻堅定的說:“我們沒有錯,我們不需要自苦。就算是死了一個沉厄,未來難道就不會有如你一般的人出現嗎?——沉厄,我要改變這一切。我要救你。”
倘若告訴曾經尚在昆侖之巅的木長臻,說将來有朝一日,他會因為愛上了一個男人,而選擇投身紅塵紛擾,去追求權柄以期變革修真界,木長臻一定會将之當做笑話。可事實卻是,他确實成為了這樣的一個人,從前那個不食人間煙火,隻懂清修,睥睨煙塵的木長臻,在這十多年間,早已經陌生的隻怕就連他自己,也要認不出來了。
沉厄禁不住又是一聲長歎。
“如果你當年,将這些話告訴我……”沉厄想,他的确會覺得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讓木長臻改變至此,可面對這樣的情誼,沉厄道:“隻要你當年告訴我,不論你想要怎樣做,阿臻,我會為你傾盡全力的。”
木長臻臉上淚痕未幹,卻忍不住笑了一笑,當年的事情,确實是他問題更大,可此時真的攤開來訴說,他仍舊覺得委屈。木長臻看着沉厄,眼眸中終于有了些亮色:“你相信我說的話?”
沉厄輕柔的替他擦幹淨臉上的淚水,他說:“相信。因為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你一般會選擇不說。”
木長臻于是又輕聲的說了句:“對不起。”
前情提要終于說完,終于能夠進入正題。沉厄道:“現在該說說我了。關于……你所說的計劃。”
木長臻:“……”
木長臻才有所緩和的臉色,在回憶到關于沉厄十年前的死時,終于還是重又蒼白了起來,“十年前——”
十年前,關于沉厄的死,要說複雜,确實關系頗多;但真要細說,又其實隻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無外乎是那些名門正道,注定不可能放過沉厄,而木長臻與沉厄的感情,私會多了,難免走漏風聲,引起各種流言蜚語。木長臻想要救沉厄,沉厄卻又在某一種程度上必須死,而沾染上了與沉厄的绯聞,對木長臻争奪天玄宗宗主一事,将會産生很大的影響,除非——
除非,木長臻真的能夠親手殺了沉厄,且必須是在修真界衆人的見證之下,将自己與沉厄的一切都斬斷。如此,既是大功一件,又可自證清白。說到底,他也不過是為了除魔衛道,暫且犧牲自己,不惜委身于惡徒罷了。
木長臻說:“我起初,是想要找尋假死的方法,可既然是假死,就必定有破綻,到時候一旦東窗事發,你我都将萬劫不複。最後,我得知了積骨山有一件聖物,名喚引魂燈。”
無盡崖下是一片怨靈彙聚的古戰場,萬年過去早已經自成一處結界,活人下去自然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可若是死于無盡崖下,魂魄被拘在那一方天地,反而可保不散,隻要确定了魂魄的所在,就可以使用神器引魂燈收集蘊養魂魄,待得魂魄收集蘊養完成,隻需尋得一具與之契合的身軀,将魂魄灌入,沉厄便可借體重生。
“借體重生?”沉厄怔怔的注視着木長臻,他道:“阿臻,這是奪舍。這是損陰鸷、逆天時的邪術,稍有不慎,你會走火入魔,萬劫不複的!”
“我不在意!”木長臻的聲音一大,眼眶就又生理性的泛紅,“我要我們兩個都能有活路!”
起初,他設法聯系到了積骨山的主人,那位神秘的鬼伯,他允諾在未來會為對方效力三件事,隻要不太過傷天害理,于是鬼伯答應了将引魂燈借予木長臻。然而,等到沉厄死後,木長臻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完後續的一切,逐漸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取得了天玄宗的話語權之後,事情卻又變得怪異了起來。
那位戴着面具的鬼伯說的話,似乎不再作數,等待他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的相貌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天生一種雌雄莫辨的秀麗,又因為過于蒼白的肌膚、鮮豔如血的紅唇而顯露出鬼魅般瘆人的妩媚。木長臻永遠也忘不了他那時冰涼濕冷的手掌:“你殺了他。”
“他那麼愛你,你怎麼殺了他呢?”
“就是用的這隻手嗎?”
那是木長臻一生之中,最卑微狼狽的一天。充血的眼睛裡看見的所有一切,好像都是模糊猩紅的,隻有右手指節被捏碎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他聽見那人陰冷的聲音問他:“你的心,在哪裡呀?”
封霜匕是至陰至寒的法器,所有被它所傷的人,終其一生在每月月晦之日,都會飽受極寒之苦。那把匕首在木長臻的心口捅進去,拔出來,再捅進去,他一開始還能感覺到疼,到最後隻覺得冷,倒在地上全身都冷,直到他喪失意識的最後一刻,那人将一盞黑玉盞砸在了他的身旁——“帶着你要的東西,滾出積骨山。”
……
木長臻:“那時,我身受重傷,早已完全喪失了意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而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出現在了無盡崖邊,你跌下去的地方,引魂燈就在我的懷中。”
引魂燈不是尋常之物,乃是神器,自然也不能以尋常之物作為燈油點燃,必須要是招魂之人的心頭血,才可以招引亡靈,木長臻喃喃道:“我試了很多次,總是喚不來你的魂魄,可若是真的一點也沒有,這引魂燈根本不該被點燃才對。我不知道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又不能再去積骨山,還以為是老天爺誠心折磨我狂妄自大,鑄成大錯……卻原來,你的魂魄,根本就已經不在無盡崖下了。”
是明秋,早将沉厄的魂魄,灌入了五色泥。而木長臻之所以還能點燃引魂燈,大抵是因為他是沉厄生前最愛的人、最深的執念,這執念深刻到足以讓他的些許殘魂在尚不穩定的時候,掙脫束縛,追随他的血氣而去,而略有神念缺損的魂魄,自然也就渾渾噩噩,感知不到明秋十年來說的話,做的事。
沉厄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清明。他終于知道了明秋為什麼會對他突然态度大變,堅定不移的要與他保持距離,甚至是遠離他,将他送還到木長臻的身邊……明秋他在害怕。
對十年前的過往真相一無所知的沉厄,興許隻是有些讨厭明秋,但對于一個仍舊愛着木長臻的沉厄而言,在得知了自己對木長臻造成的傷害之後,明秋害怕沉厄會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