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賈斯帕一如既往地甯靜、祥和,新聞報道中便利店的離奇事故沒有得到居民們的恐慌,人們一如既往地在疲勞的工作過後返回自己的小家,和自己的家人交換一個親密的擁抱然後品嘗一頓或豐盛或簡易的晚餐。
除了約翰·史密斯。
這個倒黴的男人此時徒勞地揉着眼眶試圖說服自己再清醒一些。
他看看門外,确定自己真的沒有做夢——那輛擋住了所有進出通道的巨大軍用油罐車不是錯覺,而眼前這個從軍用車裡跳下來的、還不到他大腿高的女孩正詢問手裡的錢夠不夠她洗一次澡。
哦天,約翰·史密斯覺得自己肯定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呻吟,但實際上他的嘴唇開合半天隻發出了一小聲如同橡皮鴨一般的嗫喏。
不過也不能怪他,從名字也能看出來,約翰也不過是個在賈斯帕讨生活的老實人。
好吧,約翰本人也承認他有一個非常非常爛大街的名字,但嘿,這裡是賈斯帕,沒有人會在意你的名字是否像碟中諜或者007裡的專屬假名,所以在約翰·史密斯46年的人生之中他過得還不錯。
而過得不錯的意思是他開了一家沒多少人流量但是能夠穩定收入的公衆浴場、過着能維持溫飽的生活、和一個他愛和愛他的女人結了婚,還有了三個乖巧聽話的女兒。
這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幾乎。
而今晚,就是現在,約翰·史密斯迎來了他普通人生涯中的第一個“不同尋常”。
當那個看起來還沒他小女兒一半高的小女孩紅着臉輕輕叩響公衆浴場的大門時,約翰·史密斯的意識甚至還沒從睡夢中清醒。
畢竟現在是晚上十二點,這個點除了流浪漢,沒有人會再來打擾他小小的休息。
他抱怨着流浪漢們的不解風情,按捺住臉上的不耐煩站了起來——直到此時他都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畢竟他勞碌了一天,為了家庭而不得不将原本隻在白天開放的浴場開成24小時營業,滿臉疲憊,但他可還有三個女兒和一個妻子要養呢!所以他并不抱怨自己的工作而隻是有些小小的不滿。
然後,理所當然的,當迷迷糊糊的約翰百無聊賴地決定好好看看到底是街角的老強尼過來拜訪他還是十字路口的小流氓尼特聞不下去自己身上的馊味決定來好好洗個澡的時候,店門口那占據了三個人身位的巨大玻璃門完完全全地被黑色填滿了。
約翰的确恐懼了一會兒,他未回籠的意識以為他遭遇了詭異事件,但随即,他的第一反應意識到那是一輛油罐車,第二反應,那該死的是一輛軍用油罐車。
哦遭了遭了遭了,考慮到本地治安和警署的糟糕形象,你不能怪那一瞬間約翰的惶恐幾乎突破他的嗓子眼。
鬼都知道一輛軍用車在這麼晚的時候堵在你的店門口準沒好事!
那一瞬間約翰連自己八歲的時候不小心壓塌了鄰居家圍欄的事都在腦子裡轉了一遍。
油罐車的車門開啟,他隻來得及看見一些綠色一閃而過,玻璃門感應開合的瞬間,約翰下意識雙手合十開始求饒。
“不好意思警官!我不該偷吃媽媽做的藍莓果醬!我也不該壓塌鄰居的圍欄!我家裡還有幾個孩子要照顧我妻子還等我回家睡覺求求您我沒做什麼壞事請不要逮捕我!”
他閉着眼睛一口氣地說完,然而電視劇裡會有特工舉着武器對準他大喊“FBI!”的情景并沒有出現,他偷偷睜開眼睛,隻在自己的櫃台前看到了一個面露尴尬、鼻尖凍得通紅的小女孩。
這沒有緩解他的緊張,一點也沒有。
女孩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綠色棉服,頭發亂糟糟的黏在一起,渾身上下還散發出一股陳舊木闆才會有的黴味,手指被凍得皲裂,臉頰上也帶着水漬和泥土。
他有那麼會兒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而女孩就在這時候坦然自若地從兜裡掏出來一疊錢,按照店裡收錢的留言闆數給了約翰一份現金。
“嗯……”女孩躊躇了幾秒,“我想洗一次澡,這些錢夠嗎,先生?”
看約翰沒有回答,女孩面露擔憂地又問了一遍,“先生?先生你在聽嗎?”現在她甚至對約翰露出擔憂來了。
約翰看了看手裡的錢,茫然地點了點頭,将一次性洗浴用品遞給女孩的動作幾乎是下意識和本能的,實際上他根本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想你可以用最裡面那一間,熱水是最足的。”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
女孩松了口氣,看起來放松了不少,但在女孩走進浴室前還是轉過頭有些忐忑地告訴約翰,她不會給他洩密,但建議他最好還是去向他的母親和鄰居為自己做了錯事而道歉。
約翰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直到女孩消失在走廊最裡面,他才緩過神來。
“天呐……”
他一邊喘氣一邊打量着門口的“攔路虎”,這可不是尋常會發生的事情,約翰看多了醉醺醺的酒鬼大着舌頭要求賒賬,也見過面露膽怯的流浪漢不好意思地遞給他乞讨來的硬币,但一個女孩!一個坐着軍用車的女孩拿着紙币在他的浴池消費!
哇哦。
他的意思是……看看那輛車!
那麼大!還那麼高!它看起來有兩個自己高!他左右打量了一下——但其實沒有這麼做的必要,油罐車将他的店門口擋的嚴嚴實實,然後小心翼翼地挪到玻璃門前,隔着玻璃仔細地觀賞起這地面巨物。
哪個x國男孩還沒有個大車夢的,隻是這車一看便價格不菲,約翰此生注定是無緣擁有了。
他并沒有抱怨油罐車停放的位置會影響他的生意,夜晚的生意本來就不好,而且他也沒有膽子去質疑軍方的人。
約翰又多看了幾眼,如果不是耳邊隐約傳來的水聲和計時器跳動的滴答聲,他會以為自己還在做夢的。
然而,提到這是現實,約翰就不得不皺起眉,意識到女孩不正常的穿着打扮,她……她看起來甚至沒有達到約翰小女兒的一半體格,要知道他的小女兒如今也不過剛剛15歲!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長身體的時候,而女孩看起來太瘦弱了。
還有那副瘦得有些脫相的臉頰和凍得皲裂的雙手,說真的,哪個家長會帶着這麼小的孩子在晚上十二點出來洗澡?!她甚至看起來都還沒有10歲!
但他又能怎麼辦呢?誰知道那些軍方的瘋子想些什麼,就像前幾個月還說有什麼毒氣洩漏讓他們在家待着,接下來又改口說是實驗室動物出逃了。
還有詭異的山火和不明原因的爆炸,而約翰不關心那些,光是養活自己和家人就已經讓普通人難以招架了。
約翰,這個擁有三個孩子的父親緊緊皺着眉,從玻璃門前回到了自己的收銀台,而他完全沒注意到那輛堵住了他店門口的油罐車悄悄轉了轉輪胎。
二十分鐘後,煥然一新的女孩從隔間裡走了出來,臉上的泥巴和頭發上的污穢都洗幹淨後露出了女孩白淨的小臉,現在約翰可以看清楚女孩有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了,而她身上棉服和腳上的污漬看起來也被女孩清潔過一番,那股揮之不去的黴味也從女孩身上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廉價沐浴露的淡淡橘子味。
而這也讓女孩身上遭受不良待遇的痕迹越發明顯。
“謝謝您。”女孩禮貌地道謝,随即就要離開。
一整晚的經曆仿若離奇的夢,約翰猶豫了幾瞬,他擔憂地看了看女孩不合腳的棉鞋,還是決定開口,“孩子,如果你遇到了什麼困境……我可以幫你報警。”
女孩,也就是安娜愣住了,離開的步伐微微一頓,投向約翰的眼神帶着男人讀不懂的神情。
“謝謝你。”回過神後,她淺淺笑了一下,“但不用了先生,我的家人還在車裡等我。”
“讓一個孩子深夜在外面閑逛可不是什麼好家長該做的。”約翰嘀嘀咕咕。
“如果你遭受虐待,我可以提供幫助。”男人看了一眼門外的大型車輛,縮了縮脖子,怯懦地說。
“我沒有遭受虐待,”安娜了然地點點頭,悄悄眨了眨眼睛,帶着狡黠地說:“我的家人嗯……我們家的熱水器壞了,而我身上的痕迹隻是和朋友在外面玩得太晚,不得不出來找地方洗澡,您開的店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她悄悄撒了個謊,約翰看起來還有些不安,但起碼不再像是要報警抓她們的樣子,所以安娜還是安然無恙地離開了這家公衆浴場。
離開前安娜都還能聽見店主讓她路上小心的話,而那時候女孩隻在關心油罐車自動彈開的車門到底有沒有被好心的店主大叔發現。
好在一切順利,安娜坐在副駕駛位上舒舒服服地扣上自己的安全帶時,小油罐車正詢問她還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安娜自然心情愉悅告訴他一切都好。
哪裡能不好呢,瞧瞧她!穿着新的棉服,洗了一個舒适的熱水澡,坐在溫暖的車廂裡打着哈欠,既沒有在這麼冷的天氣幹活也沒有因為做的飯菜不好吃而挨打,這簡直是她自母親離世以來過得最好的一天!
而且她上次這麼不急不慌地享受一個熱水澡可是在兩年前啦。
她真的沒什麼不舒服的。
她告訴小油罐車省得天災為她擔心。
油罐車靜悄悄地駛入賈斯帕的另一條十字路,在轉彎時,他漫不經心地問,“所以,你剛剛就是在‘付錢’嗎?”
“沒錯。”安娜哼着歌。
“我們付給他錢,他向我們提供某種服務或者某種東西。我想現在你應該徹底理解了?”
“當然。”天災有些不服氣的聲音從廣播裡傳出來,“我擁有最頂尖的處理器,理解這些當然小菜一碟。”
“是嗎?”女孩哼哼着反駁他,“我留欠條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
“你差點兒以為我們留下欠條就意味着那一整個便利店都是我們的了。”
“那是……”小油罐車卡了殼,最後悶悶地回應,“僅此一次。”
安娜沒有拆穿小油罐車的欲掩彌彰。
“你還想要去什麼地方嗎?我們還可以再逛一會兒。”
“唔……”安娜思索了一會兒,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我下午的時候看到那邊還有一家便利店,我想買些日用品。”
“也許還有油漆,我想幫你把身上的劃痕補一下。”
天災沒有回應,但油罐車發出兩聲鳴笛,方向盤打了兩圈駛向了女孩手指的方向。
他現在對賈斯帕的熟悉程度不低于一個本土人類,今天一天他都帶着女孩在賈斯帕閑逛,幾乎把這座小鎮摸透了,包括學校以及福利院。
但說是閑逛也并不準确,首先他們去了天災“光顧”過的便利店,給突遭變故的店主寫了欠條——安娜沒有把他們僅剩的零錢留下,女孩思量片刻後還是決定先留下手裡的現金,以防他們還有别的東西要買,取而代之的是寫了全款損失金額和歸還承諾的紙條,唯一的壞處就是店主不在店裡,而繞開勘察現場的警探和記者廢了他們一上午的時間。
下午的時候天災試圖在這個小鎮找一個能讓女孩暫住的地方,畢竟安娜已經在自己的車廂裡睡了兩個晚上,而一個人類想要活下去顯然隻有一個睡覺的地方是不足夠的,天災更不可能每個夜晚都帶着一個女孩在自己的車廂裡。
先不提軍方,機械黨那邊就不好糊弄過去。
然而安娜拒絕任何類似“福利院”的地方,也不願意離開天災,為此小油罐車不能說自己沒有一絲竊喜。
盡管天災并不介意安娜一直睡在自己的車廂裡,但住宿問題必須得到解決,為此他甚至去看了綁架富勒特工的那個地址,隻是很不幸,原主人搬走後立刻有了其他的家庭占據了那座房子。
最後折騰到傍晚小油罐車才後知後覺在女孩昏昏欲睡的時候意識到他應該先讓安娜徹底給自己做個清潔。
這就是他們夜襲浴場的原因了,而天災很滿意安娜現在身上淺淺的柑橘味,這對他的嗅覺系統也很友好。
小油罐車停留在24小時便利店的停車場,等待着購買物資的安娜返回車廂,賈斯帕沒有地方暫住,但他還記得自己在賈斯帕周邊曾找到過的幾個無人礦洞,也許足夠他們暫時停留幾晚,直到他和安娜找到更合适的住所……
也就在小油罐車思索之際,幾個面相不善的人靠近了他。
幾雙人類的手摸上了他的保險杠。
為首的男人吹了個輕佻的口哨,“看看這個、這個大家夥!”他口齒不清地撫摸着油罐車銀色的排氣扇,另外幾雙手在天災暗示自己忍耐的時候摸上了他車廂後的排氣管。
铛铛——
有人在敲他的車身。
一雙手從他的後輪一路劃到了他的油箱,天災不得不克制住自己作嘔的欲望。
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