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元時紀正在廚房裡,認真清洗青菜。
朝北的窗戶開了一半,北風呼呼刮進來,雖然是夏天,自來水還是因此冰涼不少。
不過元時紀正在幹活,一點兒也不覺得有涼意。
“世紀呀!”
夏芸激動得小跑過來,扶着廚房門興高采烈說:“剛剛黃娜打電話來,說昨晚到了一個好男人,家裡開廠的,有一棟七層高的房子,在市裡還有兩套商品房。他本人是大學文憑,學畫畫的,在教人畫畫。怎麼樣?你從小也喜歡畫畫,見一面吧?”
元時紀埋頭洗菜,想都不想說:“不要。”
“幹嘛不要?多好啊!家裡七層,還有兩套房,還是個大學畢業的,外面大把人搶着要。”
這時,剛下樓的元世界一邊打哈欠,一邊走過來說:“大把人搶着要怎麼還得流入相親市場啊?長什麼樣?幾歲?”
夏芸的神色和語氣像火焰将熄,“長得就普通人那樣呗,矮是矮了點,一米六八,今年三十三歲。”
元世界撲哧一聲大笑起來,笑得差點直不起腰。
“衆所周知,男人說自己一米六八,那就是一米六沒跑了。”
他毫不留情譏笑道:“原來是個殘廢。”
夏芸臉上的喜悅無影無蹤,嘀咕道:“矮點怎麼就殘廢了?人家有錢有家底,嫁過去以後就不用愁了。哪像我,找個高的漂亮的,從二十歲就一直操勞到現在……”
母親又開始滿腹牢騷了。
元時紀擡頭往廚房外看了一眼,元世界見勢頭不對,早已閉上嘴巴溜之大吉了。
“世紀呀,你就跟人見一面呗,萬一你覺得好呢?”
今天是元時紀的生日。
二十三歲的生日。
看起來夏芸已然忘記了。
元時紀歎了口氣,沒有理她。
濕漉漉的五指撥了一下水龍頭的開關,嘩啦啦的自來水砸在水槽裡。
“你老是這樣子,再過幾年你就知道後悔了。”
夏芸生着氣走開。
再過幾年。
元時紀緩緩看向窗外,絲毫不懷疑再過幾年,她還是在這裡,日複一日吹着北風洗着菜,為店裡一天的生意做準備,連窗外的一方天空都沒心情看一眼。
要後悔什麼呢?
中午。
客人陸陸續續到店吃,也有打包帶走的和外賣單,元時紀站在滾燙的鍋爐前,燙了一碗又一碗的面、米粉、河粉和紅薯粉。
過了飯點,店裡沒有客人,元時紀才有空坐下來,面前放一碗早上從家裡帶來的白粥。
沒有配菜,她一勺一勺慢吞吞吃着,像在品嘗什麼美味佳肴,但其實這碗白粥和她的生活一樣清淡。
不一會兒,店裡進來了一男一女。
女孩雀躍地指着牆上的菜單說:“吃這個吧,‘元記海鮮面’,那個闆筋不知道是什麼。”
這裡靠海,常有遊客到來,元時紀見過很多很多為了旅行精心打扮的俊男靓女,對漂亮早已司空見慣,這會兒卻還是被驚豔到了。
年輕男人長身玉立,看起來一定有一米八以上。
他穿着寬松的T恤和黑色長褲,是很普通的衣着,但他身上散發的氣場卻很強勢,遠比天橋上的模特還要凜冽,像天邊的太陽一樣耀眼。
他的皮膚白淨,襯得他的發色很黑,狹長的眉眼更是黑得純粹、神秘。
“就是……老闆好像不在?”
女孩的目光小心翼翼探向坐在牆邊的元時紀,并不确定她是不是老闆,又朝裡面望過去。
元時紀回過神,站起身說:“在的,可以掃碼點單。”
經常說的話,這會兒說出口,不知道為什麼舌頭有點麻了。
元時紀感覺到自己莫名緊張,非常莫名。
她沒敢再瞧這兩名錯過飯點的客人,端起剩下的半碗白粥回到後廚。
女孩追過來,好奇地問:“老闆,闆筋是什麼呀?”
元時紀淡淡地笑,“豬肉。”
兩人最後還是下單點了招牌的海鮮面,豪華版。
來海邊當然是要吃海鮮的,新鮮的蝦、新鮮的貝、新鮮的蚝、新鮮的鱿魚……一切都是新鮮的。
元時紀用托盤端着兩碗豪華版海鮮面,颔首低眉走近兩人坐的桌子,心髒忽然在胸口振動起來。
“海鮮面。”
她先端起一碗放在女孩面前。
女孩一臉歡喜說:“謝謝。”
然後她端起另一碗放在年輕男人面前。
然後她聽見他的聲音,溫潤卻疏離。
“謝謝。”
“慢用。”
這就是老闆和食客僅有的對話,僅有的交集。
元時紀并未期待過什麼。
她拿着托盤要回後廚,夏芸的朋友黃娜就來了。
“你媽呢?”
“去睡午覺了。”
“阿芸命真好,有你這麼能幹的女兒。”黃娜笑着說,“我帶人來了,你先跟人聊聊吧。”
她語重心長強調說:“我看着你長大,我才這麼關照你,一有好男人就先來介紹給你。他是比你大了幾歲,但條件很不錯,家裡有廠,你可要把握機會,不然就得便宜别人了。”
黃娜話音一落,元時紀就看到一個不高的男人從街對面走過來。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男人叫蔡志新,今年三十三歲。
普普通通的姓名,普普通通的長相,普普通通的身材。
是丢在人群裡,一眨眼就認不出來了的那種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