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風都是海風,帶着大海的鹹澀,從耳畔呼嘯而過。
雖然還是夏天,但熾熱的陽光也敵不過海風的狂野。
元時紀一路疾走回家,對哪兒都不多看一眼。
過去兩年多,她每天都在這條路上來回,風雨無阻,足有上千次。
感官早已厭倦了必須經過的每一棟房子、每一根電線杆和步行道上的每一塊老舊地磚。
也早已厭倦了夏芸三天兩頭挂在嘴邊的虛僞關心——
“……再過幾年你就知道後悔了。”
“……以後怎麼辦?”
進了家門,元時紀的淚水便湧上眼眶,洶湧得像浪潮襲來,她隻能窩在沙發上不停抽出紙巾一遍遍擦掉。
絕望、焦慮、暴躁的淚水,是鹹到發苦的。
“咦?你回來了?”
元世界下了一大半樓梯,就發現元時紀不對勁,矯健的身子飛似的從樓梯上跳下來,用最快的速度閃到她面前。
“你哭了?”
元時紀顯然沒料到這小子還在,蒼白的臉色更白了。
“媽去店裡惹你了?”
元時紀低下頭,咬緊牙關不出聲。
她知道自己一出聲,淚水會流得更肆無忌憚,而元世界不會安慰人。
“别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元世界說着,褲兜裡的手機就響起來電鈴聲,他一隻手摸摸元時紀的肩膀,一隻手接電話。
“知道了,剛要出門,就來。”
通話結束,元世界張張嘴,幹巴巴哄道:“别哭了。”
元時紀的情緒稍稍平靜,壓着哭腔問:“你要去哪?”
“噢,就是跟那幾人去海邊野營,今晚會晚點回來。”
元世界在家裡向來用“那幾人”指代他從小到大的豬朋狗友們,元時紀也認識。
“小心點,别下海遊泳了。”
“我知道。”
元世界不放心地看着她,“你沒事了吧?”
元時紀不得不打起精神來,一臉漠然道:“能有什麼事?”
門一關,這回家裡真的隻剩下元時紀一人,她可以盡情哭個夠,但她沒有,她隻是躺在沙發上,望着雪白的天花闆。
元世界和他的朋友們去玩了。
他從小到大都有很多朋友,并且友情都能持續下去,以前不會因為分班而分散,現在也不會因為在異地上大學而形同陌路。
元時紀沒有朋友。
過往的朋友們,在離開學校的時候,因為軌迹不同,彼此便都不約而同把對方遺落在學校裡了。
也許稱為同學更合适。
總之現在,她想找個朋友一起去玩,也不知道還能找誰。
她閉上眼睛。
“我叫晏如斯,日安晏,如此的如,斯文的斯。”
下午五點。
家裡隻剩一縷夕陽在散發微弱的光亮,元時紀被手機的來電鈴聲吵醒。
是夏芸打來的——
“世紀啊,還不來幫忙?”
現在是暑假,小城的遊客不少。
“元記海鮮面”在本地小有名氣,又在網上被口口相傳過,有些遊客都會特意來吃海鮮面,假期有時是要排隊才能吃上的。
元時紀趕過來時,夏芸一個人又煮又端,忙得不可開交。
她默默戴上口罩,系上圍裙,洗了手就接過廚房裡的工作。
“世界呢?怎麼不叫他一起來幫忙?”
“他跟朋友去玩了。”
“老是這個樣子。”
天漸漸要黑了,下午發生的不愉快,在這對母女之間像是隐匿了的溝壑。
夏芸問:“有吃完飯再來嗎?早上帶來的粥都沒吃完,我給你倒掉了。你下午應該有吃吧?這麼大個人了,每次就吃那麼點……”
元時紀看着鍋裡咕咚咕咚的濃湯,才發現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啊,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
夏芸百忙之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确認了,懊惱說:“我怎麼給忘了?今天早上都沒給你煮個雞蛋。”
和過年吃湯圓的傳統一樣,生日就得吃雞蛋。
元時紀從小都有這個意識。
但不知道從哪一年的生日開始,有沒有雞蛋都無關緊要了。
那一年,應該就是她長大了的一年。
“我吃了。”
晚上八點後。
海鮮類食材幾乎都用完了,客人減少,兩人才能喘口氣。
看見夏芸累得在扶腰,元時紀說:“你先回家吧。”
“好。”夏芸想了一下,“今天早點關店,回家休息。”
“知道了。”
夏芸走後,元時紀收拾廚房,準備等最後一桌客人離開就關店。
她感覺自己快撐不住了。
做飲食的,做到快要餓暈,想想她都覺得很好笑。
突然,打印機運作起來,出來一個新單子。
兩份牛肉面。
元時紀擡眸,疲憊的目光透過廚房的玻璃窗向外看,看見晏如斯意氣風發的微笑。
隻有他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