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曉來送請帖的時候,和元時紀叙了好大一場舊,最後問元時紀能不能當伴娘。
她是早早出來參加工作的,不想找同事當伴娘,讀書時玩得最好的,勉強還有聯系的同學也就元時紀。
元時紀沒有當伴娘的經驗,還常聽說當伴娘會被新郎的親友性騷擾的事,自然想都不想曾經的友誼便推托了,說生意忙,沒時間。
“那就兩百?”
元時紀心裡沒數,“我沒參加過這些,不知道别人給多少。兩百應該可以吧?去年也有同學發信息說結婚了,我就發了一百二十的紅包。”
夏芸說:“兩百就差不多了。這種份子錢給多少就看關系怎麼樣,而且也是暫時的,等以後你結婚了,人家是得還給你的。”
元時紀忽然感到了無生趣,低着頭,一剪刀剪掉了蝦頭的刺,卻感覺那根刺長在了心頭。
給出去的份子錢,她從沒想過用同樣的方式要回來。
“你不想相親,明天去喝喜酒,正好可以碰碰運氣,說不定能遇到一個你覺得順眼的,不過要記得先打聽他的家境怎麼樣。”
緘默片刻,元時紀聽見自己說出口了,把心裡的念頭說了出來。
雖然聲音很輕——
“我不想結婚。”
“不想結婚,你以後老了怎麼辦?”
夏芸不知道元時紀滿腦子在想什麼,心情複雜說:“你現在年輕,什麼都能扛,什麼都不是事,等你上了年紀,有一點點頭昏腦熱,一點點磕磕碰碰,到時還是孤家寡人,你就知道慘了。”
又是老生常談。
元時紀黯然歎息,一聲不吭,由着夏芸自己一個人喋喋不休,說着結婚的好處和有了孩子的好處。
夏芸嫁的男人雖然早逝,但生前是一個帥氣、溫和、有責任心的人,兩人締結的婚姻平凡而溫馨,所擁有的兩個孩子,也是街坊鄰裡公認的漂亮、聰明、懂事、孝順,簡直羨煞旁人。
手機“噔”一聲響,元時紀瞧了一眼,是周曉曉發來的消息。
“時紀,明天一定要來給我撐場面噢!”
文字透露出的口吻仍像年少時一樣輕快,卻也帶着幾分成年人要面子的心酸。
元時紀莫名其妙可以感同身受。
現在如果是她要結婚,作為新娘,她沒有幾個親友可以撐場面,家裡親戚少,讀書時朋友少,該是工作的年紀卻在家工作,同事就是母親……
“你笑什麼?”
夏芸一言難盡地看着突然中邪般笑了一下的女兒,摸不着頭腦。
“根本沒在聽我說話,想什麼呢?”
元時紀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确實在笑。
咧開的嘴角收斂不了。
“我在想以後,如果世界選擇留在大城市發展,”元時紀幹脆神色輕松問,“而我如你所願,結婚了,那個時候你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現在的女孩子跟以前不一樣,結婚後隔三岔五就跑回娘家,你肯定也會這樣。”
夏芸胸有成竹說:“要是那邊不肯幫你帶孩子,肯定還得我幫你帶,我得忙死。”
元時紀聽着,微微蹙起眉頭,既覺困惑,又覺諷刺。
夏芸的設想基礎是元時紀會和一個本地男人結婚,這樣才能“隔三岔五跑回娘家”,并且和男方的父母關系不好,所以有了孩子後會把孩子帶回娘家交給自己的母親照顧。
這樣的婚姻情況,元時紀從小到大都聽過、見過,并不覺得稀奇。
有時,她還會同情辛辛苦苦花幾年時間,把襁褓裡的嬰兒撫養成能跑能跳的兒童,最終卻隻得到一個“外婆”稱呼的中年女人,她一手築造的家也隻是“外家”。
在第一次有這種同情心的之後,即使年紀還小,元時紀也暗暗下定決心,長大後她一定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母親。
隻是她從未想過,夏芸自己随波逐流也想被這樣對待。
或許這就是為人母的無私。
但也确實麻木、無功、愚蠢、可憐。
“你怎麼不說話了?”
夏芸感覺得到女兒又要鬧别扭的樣子,便明着說:“忙歸忙,我肯定會幫你帶孩子,不用怕。”
元時紀無奈地笑。
“我怕什麼?我說了我不會結婚。”
“你——”
夏芸隻覺女兒不可理喻,幹脆說:“你才二十三歲,話别說得這麼早。”
水龍頭的水流直下,宛如一束小小的瀑布。
元時紀将手放在瀑布下,任由沖刷,忽然想起晏如斯。
昨天,他站在這裡,水流遍了他的手掌,淌過他的骨節、青筋,那麼戀戀不舍,那麼綿綿不絕,就像她的目光。
“話說得太早,會被推翻,是嗎?”
元時紀偏過頭,鬼使神差地問了夏芸這個問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問。
“當然。”
夏芸好笑地說:“你才二十三歲,現在就是沒什麼認識男人的路子,張口就說你不結婚,哪天真遇到喜歡的,我看你還會不會這麼說。”
“當然”兩個字之後,夏芸說了什麼,元時紀都聽不見了。
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話說得太早,會被推翻。”
她隻想說——
她再也遇不到晏如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