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糖尿病原來真得會截肢啊……”不知是誰忽然小聲插上一句。

有人回他，“你大學是不是白上了？”

男生很快讪讪地搔搔頭，“我隻是沒在現實中沒見過，而且不到一年就……”

“别說了，”張思路也在一旁打斷那個男生，“萬一被奶奶聽到了，她肯定不好受。”

衆人這才不再談，接着女孩又順着村長的話簡單介紹了屋裡的老人，剩下幾個已經開始從包裡掏聽診器。

張思路把書包從肩上弄下來，剛想拉開拉鍊，就瞥見段宋還站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的女人。

“學長？”他湊過去喊了一聲，對方回過神，面上表情不知怎的有些難看。

“怎麼了？是還不舒服嗎？”

“要不然學長先回去休息吧，這裡我們能行。”

話音剛落，本來還準備東西的幾人也停下動作，朝段宋這邊看過來。

見狀，段宋隻得強行壓住情緒，艱澀地滾動幾下喉嚨，步伐略帶僵硬地走過去。

外面，太陽越升越高，屋裡本來就小，又擠上這麼一堆人，又熱又悶。

他們看完這幾個，又跟着村長去沒能來的幾家看了看，好在沒檢查出什麼緻命的病。

這一連串忙碌下來，從村子裡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擦黑。

村長領着他們往外走，遠處天際飛過幾隻烏鴉，慘淡地叫了幾聲。

老人家感謝了他們一路，送到村口時，明顯能看出舍不得，甚至還用手背抹了抹渾濁的眼睛。

“村長說，他和這裡的人都很感謝我們能來，還說希望我們别嫌棄這裡髒。”

“怎麼可能，”張思路立馬上前，熱切地握住老人的手，安慰他，“爺爺，我們也很開心能幫到你們，肯定不會嫌棄的。”

“對啊，對啊……”其他人也連連點頭附聲。

老人家盡管聽不大懂，但大概能明白他們的意思，粗糙的手輕輕拍了拍張思路的手背。

“他說，”女孩繼續轉述，頓了頓，“他得趕緊回去了，要不然他愛人可能又要跑了。”

“啊？”張思路沒忍住，覺得似乎有些荒唐，下意識開口，“為什麼要跑？”

而且，腿都截肢了。

女孩本不想問，畢竟是老人家的家事，不方便。但老人家似乎察覺到他們的疑惑，主動開口繼續說。

“他說，他愛人之前暈倒送到醫院才發現是糖尿病，醫生說要每天按時打藥，但她嫌浪費錢，又麻煩，總是不當回事。

後來還是他們兒媳婦回來待了兩個月，硬是每天盯着，她愛人才會打藥。可兒媳婦剛走還沒幾天，老人就又開始偷懶。

沒多久，老人腳上就起了個水泡，他們都沒當回事。直到半夜實在疼得睡不了，兒子聽說後立馬趕回來，親自背着老母親去醫院看病，可已經晚了。”

衆人沉默地聽着，隻覺唏噓，一時都不知道該說着什麼。

“後來截肢回來，他愛人半夜拄着拐杖偷跑出去過好幾回，說是不想拖累他們……”說着，女孩的聲音也忽然沉重下來。

老人停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一個人再說一句話。

隻有天際撲閃着翅膀來回盤旋的烏鴉，偶爾傳出幾聲叫，在昏暗的暮色中留下幾抹模糊的剪影。

段宋倏地想起來，兜裡的手機好像在上午響了幾聲後，似乎便再也沒有響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聽到的内容太過沉重，他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今天早上被Sunny蹭醒的時候，芮嘉就覺得不太舒服，頭暈，鼻子堵，嗓子幹，還渾身沒勁兒。

抓起手機一看，血糖直接飙到了13.8。

果然隻要一感冒，血糖就開始出問題，不過還好，沒高過之前的記錄。

早飯看來是不能吃了，測完空腹血糖和血酮，他補了幾個單位胰島素，就又癱到了床上。

昨天晚上打電話他還信誓旦旦地跟段宋說沒感冒，結果沒想到今天就中了招。

他尋思着自己昨天也沒吹什麼風，怎麼就會無緣無故地感冒？

但想半天，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

思維實在是遲鈍地厲害，他剛跟段宋發了個早安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直到下午兩點多，他才又醒來，血糖雖然還沒怎麼降，但實在是餓得厲害，他啃了一個面包，是昨天吃完飯，逛超市時，池栩給他買的。

說是對糖友很友好。

吃的時候，芮嘉打開手機，看着仍然空蕩蕩的聊天框，怔了好一會兒。

段宋應該在忙，所以沒空回他。他自我安慰了半天，随手拍了張Sunny翻肚皮的照片發過去。

等到吃完面包，他躺在床上攤開筆記本開始看池栩發的資料。

一個關于自閉症兒童的外場活動，昨天吃飯的時候池栩跟他提起，問他願不願意參加。

他當時下意識就想拒絕，但看到池栩遞到面前的手機上的畫，又将到口的話生生咽下去。

“你看，如果我沒告訴你，你敢想象這是自閉症兒童畫的畫嗎？”池栩當時問他。

芮嘉搖搖頭。

整幅畫筆畫很簡單，背景是單調的藍色，一個笑着的女人斜着出現在畫中，身體是簡單的三角形，面部被橙色和藍色分成兩塊，左眼睜着，右眼閉着，能看出來是在笑。

原來，這就是自閉症兒童眼中的世界，不是芮嘉曾以為的灰白，也并不壓抑，反而鮮豔、明媚、溫暖。

“我之前也不敢相信，”池栩撤回手機，望向他的目光柔和，“直到有天去了一個咖啡館，那裡基本上都是這樣的孩子，小的十一二歲，大的三十多歲。”

“咖啡館？”芮嘉有些錯愕。

池栩點點頭，噙着笑贊歎地說，“大的孩子甚至能拉花給你，很漂亮。”

“也是那一刻，我才發現，即便現在有世界自閉日，其實我們很多人對這個群體還是缺少很多的關注，他們的許多需求仍然可能會被忽略和無視。”

“所以我和另外兩個人一起商量，決定在學校組織一場義務募捐活動，寫信或者什麼都可以，最後會經過篩選，然後聯系相關機構送給這些孩子。”

“所以，你想去嗎？”

芮嘉愣了愣神，最後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

下午血糖還是沒怎麼降，不過下午吃的面包似乎很頂餓，芮嘉看完資料就開始擺弄屋裡的一堆玩具車。

他不知道芮沅喜歡哪一款，連續進到幾個專賣店裡看了半天也沒選出來一個所以然，最後幹脆把每個店裡的暢銷款買了回來。

芮嘉坐在地上擺弄了好久，拿出來檢查，又安安穩穩地放進去。

認認真真給每一個都拍了照片，然後發給芮沅。

小孩很開心，剛收到立馬就發了好幾條語音過來。

芮嘉看着震動不停的手機，苦笑着就要點開，卻先聽到一聲開門聲，手指一頓。

由于段宋還在出差，他下意識懷疑是房裡進了賊。

可還沒來得及害怕，“賊”就已經大步流星地推開卧室門，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