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說明你是獨特的。”

“所以你不會離開，對嗎？”山姆發問時，眼中有種莫名的希冀，“還是說世界上的所有精靈都會離開，一個也不留下。”

阿斯翠亞被這兩雙眼睛盯久了，啞然一笑，回答道：“出于謹慎的考慮，我不能說我永遠不會離開，先生們。但即使我要離開這片土地，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

“比史詩能記載的年代還要久嗎？”

“更久。”她說完，食指點在眼尾，“要看遍這片土地，幾百年是不夠的。而我又恰好、非常貪心，不看遍了是不會離開的……好了，我想我們該休息了？明天還要繼續上路。”

夜晚的靜谧将所有聲音都放大。阿斯翠亞扶坐在樹上，輕易便能聽見樹下的、兩隻霍比特人漸漸微弱的對話聲，能聽見草地裡蹿出的昆蟲，鳥巢裡擠來擠去的雛鳥。

月光清亮，弗羅多和山姆的呼吸聲漸漸放緩，而精靈最擔憂的馬蹄聲也始終沒有出現。他們離開得很及時，若是沒有非凡的手段，那黑騎士大約是追不上了。

她終于放松下來，将銀燈挂在頭頂的樹枝上。阿斯翠亞從衣服裡掏出紙筆，将白寶石壓在左頁，用力寫下：“諾多族的歌聲遠走，去往永生之地。我感受到力量流逝、黑暗将近，屬于精靈的時代遠去了……”

樹上的“沙沙”聲持續了很久，這導緻山姆在夢中遇見了一條蟒蛇，冰冰涼涼的，從枝頭墜落到臉上——可憐的霍比特人被夢魇驚醒時，東方的金色巨手也揭開了黎明的灰色帷幕。

陽光拂過整片大地，阿斯翠亞将燈摘下，寫下了最後一句：“‘那說明你是獨特的——弗羅多·巴金斯’。”

大廚變戲法似的從包裡摸出蜂蜜面包做早餐，于是三人幾乎是一醒來、就又繼續趕路了。離布理還有多一半的路程，途中要經過雄鹿地，在雄鹿地三人需要稍作停留，坐實弗羅多搬家的消息。

一路上阿斯翠亞都走在前方，兩隻霍比特人在她身後交談：

“山姆，我問你，現在你已經見過精靈了，你還是覺得有必要離開夏爾嗎？”

“我會緊跟着你、不把你弄丢的，少爺。而且我自己也覺得有必要，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但我得先說，我早就見過精靈了……”

偶爾，弗羅多來問一些問題，但大多是與戒靈相關的，或是與戒靈相關的事物相關的（他總是繞着彎子問）。這些問答叫天色明亮得可疑起來，他們都暗中、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

在路過一片豐收的農場時，頭頂的天空變成了淡青色。由于精靈講的故事，從上古傳說、變成了南方部落的大祭司從鳥羽中解讀預言，氣氛也緩和下來。山姆在緊跟着弗羅多的同時，終于有機會去評點下周圍的作物了。

“這塊兒地的形狀可真漂亮，簡直像是園丁的傑作，不是嗎？”

“小心，弗羅多！”

當阿斯翠亞識别出田地中的聲音，再喊出這句話時，似乎已經晚了。她身後的兩隻霍比特人接連被“不明生物”撲倒，狠狠地摔在了黃土地上。兩個同伴的表情痛苦，精靈卻輕笑一聲，沒有施以援手。

“哦！弗羅多——梅裡你看，是弗羅多·巴金斯，我們不用費勁去找他了！”藍色外衣的生物抹了把臉，率先發聲。這樣一來誰都認出來了，這像投石機裡的石頭似的、從玉米田中飛出來的，是皮平和梅裡。

他們的身邊還散落着一堆包菜和胡蘿蔔，是從包裹裡掉出來的。似乎是這邊的動靜太大了，農場的狗接連叫了起來。

山姆将身上的梅裡推開，趕忙去扶旁邊的弗羅多——他剛想這麼做，還沒成功呢，梅裡和皮平就抱起地上的菜，極為自然地塞進了山姆懷裡，動作稱得上行雲流水。

而山姆的思維也像他們的動作一樣快：“你們去偷農夫馬戈特的菜了！”他的話音還沒落，農場的犬吠聲便更洪亮了。

與此同時，馬戈特舉着鎬子，正穿過田地向幾人逼近：“從我的田裡滾出去！給我抓到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噢——”阿斯翠亞輕輕一聲，表示了自己對梅裡和皮平的不贊成。

皮平立刻舉起雙手以示投降（他懷裡的菜全掉到了地上）。而梅裡則更為務實一些，他二話不說，将落下的胡蘿蔔用外衣一裹，抛給精靈。緊接着按住弗羅多，朝另一頭逃跑。

農夫憤怒的聲音越來越近，在迷茫中，阿斯翠亞與抱着包菜的山姆對視一眼，明白自己也成了共犯。為了避免更多麻煩，她拍拍小馬的背，示意它走另一邊，然後便迅速地彎着腰、鑽進了玉米地中。

“這麼快？”山姆轉過頭，心中充滿了震驚。

馬戈特的玉米田中大概從沒這麼熱鬧過，四隻霍比特人和一隻精靈，外加一匹在田埂上奔跑的小馬。衣料與莊稼葉子摩擦得窸窸窣窣，叫田中的一切對話都蒙上了一層噪音色色彩。

“我真不懂他吼那麼大聲做什麼，不過幾根胡蘿蔔！”梅裡向兩側撥開莊稼，動作熟練極了。

“額，外加點卷心菜——外加上我們上周順的幾袋馬鈴薯——外加上上周的蘑菇！”熱鬧的田地裡，皮平邊跑邊回頭，将自己的罪過都數清楚了。

“好吧！但我是想說……他太小題大做了！”

阿斯翠亞無奈又緊張地跟在後面，她此時怕被馬戈特抓住，居然比怕食人妖還要多……在長久的注視中，她忽然看見了什麼：“嘿！你們幾個慢着，看路——”

精靈又是晚了一步。

她預見了四個霍比特人沖出田地、一個碰一個地摔下田邊陡坡，卻無法阻止這事故的發生。她也隻能扶着坡邊的歪脖子樹，聽坡下的慘叫聲、與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此起彼伏。

“還好吧？”這個距離，她猜他們已經聽不清了。

阿斯翠亞觀察了一陣，最終選擇爬上樹，再從高處直接跳下，落到四人摔倒的一層落葉上。當她穩穩落在地面時，霍比特人們有意思的争論和指責瞬時結束了。

“你是怎麼……我是說——”

“精靈沒有重量。”她歪歪頭，将胡蘿蔔帶着衣服丢給梅裡。

就在這時阿斯翠亞聽見，在這條深綠道路的幽深處，有“哒哒”的馬蹄聲。她以為是小馬趕了過來，于是便對着那頭吹了個哨……馬蹄聲停頓了一刻，并沒有加速多少。

精靈開始察覺到不對勁，她立即用手勢示意幾人安靜——

在綠樹層疊的道路遠方，藍色的霧氣凝聚成型。一聲拖長的呼号乘風而來，就像是某種邪惡又孤單的生物發出的哭嚎。那聲音起起伏伏，以一聲尖銳的高音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