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樓外正下着淅淅瀝瀝的春雨,陸詢舟低頭看了眼左腕上的手表。
二十二點零四,很晚了。
四月的京州剛迎來倒春寒不久,傍晚一場濕冷的春雨又将氣溫澆低了幾度,陸詢舟利落地撐開雨傘,隻身邁入朦胧的雨幕中。
她的住所離大學還算近,步行約莫二十分鐘。京大不為研究生提供住宿,所以陸詢舟本科畢業後便憑着朋友的關系在學校附近找到了一所不錯的合租房——兩室一廳,水電齊全,月租一萬,平攤後陸詢舟隻需要交五千元。
淩亂的雨絲在昏黃的路燈中舞動着,超市裡依舊燈火通明。陸詢舟收了傘,掀開小超市門口的塑料簾幕,在電子女聲富有感情的“歡迎光臨”中走進這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
溫熱的暖氣撲面而來,鏡片上霎時起了薄霧。老闆娘穿着短袖坐在櫃台前一邊嗑瓜子,一邊樂呵呵地追劇。陸詢舟走向有自己所需的貨架,那隻蒼白骨感的左手直接拎起一整箱啤酒。
“我掃你。”老闆娘掃了一眼年輕人手上的那箱啤酒。
陸詢舟點點頭,低頭點開微信付款碼。
“叮”一聲,伴随着唱單寶響起的“微信到賬五十五元”,陸詢舟離開超市,徑直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大雨綿綿不絕,陸詢舟拖着疲憊的身子,身旁的街上有巡邏的警車駛過,她望着在雨霧中遠去的那抹紅光,心中頓生一股安全感。
然而下一刻,她卻忽然聽見前面的巷子裡傳來些許微弱的聲音,夾雜着雨聲,教人聽得有些不真切。
陸詢舟微愣,随即駐足了片刻,
“不要!”
巷子忽然響起一道女子帶着哭腔的喊聲。
在那一瞬間,年輕人的腦海中下意識閃過了一萬種世間險惡,陸詢舟連忙扔了手中的啤酒循聲沖向那條深巷。
奔跑時運動鞋濺起的水珠裡的倒影在一瞬間颠倒了整個世界,随後又悄然撞碎于冷硬的路面上。
幽深潮濕的巷子内,那抹華色尤為顯眼。
清冷女人蜷縮在巷角,看似昏迷的人口中卻在呓語着什麼,仿佛谪仙被拉下了神壇,深陷淤泥而難以解脫。
「“扶桑,姊姊在這。”」
熊熊大火,華殿傾圮。
「“桑桑,讓阿耶抱一抱——”」
黑色的夏夜,冰冷的湖水不斷灌入胸腔。
「“桑桑一直都是阿娘最愛的女兒呀。”」
女人歇斯底裡的哭喊和脖頸上青紫的掐痕似乎在昭示着什麼。
「宮廷畫師所作的全家福中,他們兄妹三人的臉上露出的是天真燦爛的笑容。」
冰涼的棺木被厚實的黃土掩去了真實的曆史,和藹鮮華的佛像前是了卻殘生的皇家信女。
「日暮天高,城牆之上,她目送征人遠行。」
“殿下,您好狠的心。”
「十八年前,怯懦的幼帝眸中徒有孩童的清澈純粹。」
“姑姑,你輸了。”
「“來世無所求,惟求一世安衾。”」
“臣遂殿下的願。”
所有的記憶從遙遠的年代排山倒海地向她襲來。
喚醒她,吞噬她,最後又殺死她。
多年來死死封住的那顆枯竭的心靈被以極為粗暴的方式剖開,大量鮮血粘連着明亮的往事抽出她的殘破不堪的胸腔,讓她幾近窒息。
李安衾猛然睜開雙眼。
大量新鮮的空氣瞬間湧進肺部,她得以重獲新生。
眼前忽然出現一道刺眼白光。
那個熟悉卻多年未見的身影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雨勢愈大,陸詢舟看着眼前蜷縮在幽巷牆角的漢服女子,心跳不知為何忽然漏了一拍。
或許是因為淋雨的原因,女人的臉色莫名予人一種蒼白病弱之感,手機的燈光打在她臉上,照出那張驚為天人的面容。
縱使淩亂的發絲粘在臉側,縱使她渾身濕漉漉的,縱使她看上去那麼狼狽不堪,可無論如何都無法讓陸詢舟忽視那副清豔昳麗的容顔,以及那令她感到莫名其妙的熟悉和油然而生的心酸。
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傘傾向蜷縮的女人。
兩人目光交彙的片刻,陸詢舟好像看見了女人眸中一閃而過的驚喜。
她正欲開口詢問女人的名字,下一秒卻冷不防被那人用力抱住。
雨傘落地,一道震耳欲聾的驚雷劃破天際,在刹那間照亮天地。
大雨滂沱,淋濕了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别走。”
她低聲乞求道。
.
“叮咚”一聲,指紋認證成功。
陸詢舟收了傘,開門帶着身後的女人步入黑暗的客廳。
這個點謝無祟沒在客廳一邊吃夜宵一邊看電影,看樣子她今夜大概在les酒吧遇到了看對眼的豔遇對象。
雖然按正常情況來說,合租室友不應該随意帶陌生人回家,但是出于祟祟姐偶爾将女朋友帶回家過夜的前例和陸詢舟雨夜莫名軟下來的心,她最後還是選擇打破規矩。
現下這人淋了雨,當務之急是做些避寒措施,送到派出所什麼的明天也不遲。
“你先去洗澡,我去熬點生姜紅糖水。”
陸詢舟開燈後給她拿了雙拖鞋。
回頭卻看見女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怎麼了?”她耐心地問道。
李安衾眸色微動:“你可是陸詢舟?”
陸詢舟聽罷一愣,神色驚訝地反問。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安靜地看着她,眸色清明,不像是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