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陸詢舟和李安衾不曾有過任何一個眼神的觸碰。
女兒站在電瓶車的小踏闆上喋喋不休,大人們認真地傾聽着,末了陸詢舟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是時候該買一輛車了。
如果說揚州的夏天于陸詢舟而言是潮濕黏膩的軀殼,那京州的夏天則是細水長流的一片日子。
旁邊機動車道上遠遠跟随她們的轎車内,紀舒禮有些疑惑:“阿姨,我們為什麼要一直跟着李未晞她們?”
李瓊枝淡然一笑:“如果舒禮有一件珍愛至極的玩具在某天突然消失,又在多年後的今天突然出現在你眼前,舒禮會怎麼做?”
紀舒禮毫不猶豫地回答:“自然是把玩具拿回來呀!”
駕駛座上的女人淡淡的眉眼被夕陽染得柔情似水,她輕聲呢喃:“是啊,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既然是回響,那她就算拼盡全力也要抓住這餘音的末梢。
車内響起電話的鈴聲,來電顯示“紀甯玉”。李瓊枝幹脆地接通電話,她的手機已經連通了車内藍牙,現下她與紀舒禮都能将電話那頭的女聲聽得一清二楚。
“事情還沒處理完嗎?”
李瓊枝回頭朝後座的紀舒禮比了個安靜的手勢,小朋友立即聽話又可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瓊枝笑了笑,而後語氣平靜地回答電話那頭的女人:“處理完了,隻是剛好遇到了一位熟人,噓寒問暖浪費了一些時間。”
“麻煩你了,瓊枝你剛從外地回來就為舒禮的事又跑了一趟,實在是對不住。”
溫柔的語氣間是藏不住的歉意,可李瓊枝卻故意忽視了這份情緒,隻是輕輕地回道:“不會,我和懷瑾情誼深厚,早就把舒禮看成了自己的親外甥女,”
她刻意将“親外甥女”四個字咬緊了些許。
電話那頭的人聽出了李瓊枝的意思,可她還是用略帶祈求的語氣詢問她的意見。
“那你要不要今晚留在我這吃飯?晚飯我……多做了一些,何況好幾年沒見了——”
紀甯玉的試探不經推敲,洞悉人性的李瓊枝早就察覺到了那份經年未散的情愫。
但不喜歡又何必糾纏?
年輕的中校本是想婉拒紀甯玉的邀請,可是當她偶然擡眸看見頭頂鏡子中後座上乖巧的紀舒禮時,她的心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軟了。
小姑娘似乎也在看她,那雙酷似紀懷瑾——她死去的戰友的眼睛,正怯怯又渴望地通過鏡子與她對視着。
哦,懷瑾,我親愛的亡友,請讓我贖罪。
大馬士革的玫瑰生長在戰火紛飛、槍林彈雨的塵間,叙利亞難民的孩子們衣衫褴褛地在飛機的殘骸邊嬉戲玩耍。在皎潔的月色下,兩個年輕的維和軍官坐在廢墟的斷壁殘垣上,同望一輪明月,寄托不同的相思。
“我有個姐姐,”紀懷瑾頓了一下,她望向李瓊枝的側臉,那道清晰流暢的下颚猶如她的神思般利落,“她性子懦弱溫吞,說來我也是個不稱職的妹妹,未能好好保護她。”
“爸媽嫌棄她,丈夫家暴她,女兒挽留她,我拼盡全力把她從那個千瘡百孔的世界救出來,可轉頭又去另一個戰火紛飛的世界逞英雄,留她們母女在京州獨自生活。”
“瓊枝,如果我沒有了明天,我可以将她們托付給你嗎?”
李瓊枝側首,便撞進了那雙柔和如月色般的眸子。
于是在大馬士革難得冷清的秋夜,李瓊枝向她的摯友許下誓言。
如今她也要矢志不渝地踐行這份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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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上午,當李未晞在小區裡的人行道上撿到了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片落葉時,粉雕玉琢的小奶團子興奮地舉起那片枯黃的落葉,轉身看向并肩而行的母親們。
“媽媽、媽咪,秋天到了!”
陸詢舟眸色一亮,掏出手機對着女兒笑道:“晞晞别動,媽咪給你拍張照!”
“那我要媽媽過來跟我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