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詢舟走進書房後順手阖上門,回首妻子便靜靜地站在自窗外灑進的秋午日光中,這副畫面靜谧隽永得讓人想在細水長流的生活中泡一輩子。
她打開檔案袋,取出一份親子鑒定報告。
鑒定雙方的名字上赫然寫着:江婉儀、李安衾。
陸詢舟從手機相冊中調出一張照片,那是國際核天體物理大會圓滿結束後她同導師宋青珩、天盛董事長李促在酒店門口的合照。
她放大了李促的臉,繼而将手機屏幕轉向李安衾,溫聲詢問道:“你認識他嗎?”
李安衾眸色微動。
“不認識。”
陸詢舟的手指在屏幕上往右滑了一下,一張其樂融融的全家福映入李安衾的眼簾。
照片的背景是别墅的大廳,她的皇祖母李繡年坐于畫面正中央的一張紅木太師椅上,身後從右往左各自站着她的兒女三人:李促、李容妤、李邺。在李促的左側她的母後江婉儀挽着丈夫的胳膊,皇叔李邺則同妻子彭愛月相敬如賓地站在一處,夫妻二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娴熟的假笑。
小輩們站在各自父母的身邊,唯有作為家族繼承人兼愛孫的李君琅被李繡年破格允許,得以同衣着内斂貴氣的祖母處于畫面中央的位置。
照片中的所有人都在笑,但光鮮亮麗的面具之下是真情假意自然無從定論。
她上輩子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看清了這個處處充滿算計的家族裡每個人隐藏于皮囊之下的東西,是非善惡也好,虛僞正直也罷,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再回到那個支離破碎的家。
憶昔先帝崩殂,大晉内憂外患,王朝的政權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她十八年來憂國如病、鞠躬盡瘁,方才換得李晉王朝往後百年盛世的奠基。千秋之後,唯有攝政功過留與後人評說,他們說長清公主輔佐之功可比周公蜀相,他們說長清公主是愚忠和奸佞的矛盾體,他們說長清公主是生于詭谲廟堂中最美的牡丹。
可是有誰記得,她初為攝政公主時也才堪堪十九歲,父皇與皇兄的死卻猶如一記重錘,敲碎了她本就搖搖欲墜的希望,讓她徹底成為皇權之下的傀儡。
懦弱的母後,無能的丈夫。
年幼的天子,天真的皇妹。
朝堂之上幾乎皆是各懷鬼胎的忠臣良将,他們如同饕餮般貪婪,密謀着要瓜分李家的天下。父皇臨終前叮囑她要重用血緣,殊不知,不問朝政的皇姑母無力給予她更多的幫助,野心勃勃的皇叔父暗中盤算着要在死去的兄長上大撈一筆,或許隻有那位名義上的堂姐念在舊情的份上待她真心,然而她依舊要提防着這位大将軍哪天突然倒戈。
身困樊籠,每日瀕臨重壓的李安衾極度需要感情的慰藉。然而,她清楚自己對陸詢舟的感情裡雜糅着什麼,是愛情、病态的依戀和欲望的依賴。
可惜沒有一朵牡丹是從淤泥中生長出來的,她隻是被囚于封建□□裡的腐爛牡丹。表面溫馨、實則殘酷的帝王家促成了她薄弱的道德感和畸形的感情觀,年少時的諸多不幸又令她為了彌補自身的認同感而患上了嚴重的性/受虐傾向。
這些都是她最肮髒的過往,她不願再回憶那些人和事,亦不願讓這一世的陸詢舟窺見其中的一絲一毫。
李安衾不想再回到那個千瘡百孔的家。
思緒回到當下,陸詢舟清冽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雖然……我不知道姐姐過去的經曆,但我相信你肯定認識照片中的每個人。”
李安衾垂下眼睑遮去眸中驟起的些許陰翳,語氣保持着以往的溫柔:“小山,你有話直說。”
陸詢舟将鑒定報告遞給妻子,語氣裡是掩不住的興奮。
“嗯,說來話長,反正就是因為某種機緣巧合,我找到了你在這個世界上親人。最初我不确定這是不是真的,怕告訴你後萬一白高興一場會很尴尬,所以回國後我們便先……瞞着你,替你和你的親生母親做了親子鑒定。”
話音剛落,李安衾斂了笑容,面色冷淡至極,語氣平靜疏離道:“我并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與一群陌生人認親。”
“可是他們真得很高興能找回你,也很歡迎你回家。他們甚至已經準備好了一場晚宴,今晚你就可以正式與他們相認了——”
女人擡眸對上那雙疑惑的鳳眸,終是下了狠心。
“陸。詢。舟。”
既然她不敢将自己不堪的過往告訴陸詢舟,那便用最冰冷的态度搪塞回去吧
“我很讨厭别人替我擅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