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言不發,眼瞳深邃漆黑,神色冷冽,令人生畏。
見其沉默,她将玉佩小心翼翼放在旁邊,飛快地收回手,小聲嘟囔:“不叨擾了。”
恨不得立刻消失。
但她左腳剛踏至洞口,又心驚膽戰地轉過身,站回男子身側,欲言又止。
那破碗是跛腳郎中的,用了多年,說是藥末唯有存在裡頭才有效,她承諾過,晌午前會還給他。
“這個……不是我的,要拿走。”俞沅之輕聲細語,上半身微微前傾,嘴角勉強扯住一絲笑意,食指點了點瓷碗。
霍琅擡起眼簾,農女衣着樸素,近無妝飾,單側麻花尾以桃緞打了個結,臉蛋微圓瑩潤,杏目烏靈含光,一雙酒窩若隐若現。
“我拿了?”
她深有體會,上輩子不懂得審時度勢,随機應變,在國公府吃了無數明虧,面對這位斯文暴徒,大可謙和迂回些,反正又不會少塊肉。
霍琅随意掃了眼那堆物件,視線最終落在布包上,淡漠道:“想跑?”
馍、果子、點心?
俞沅之聞言眉間微擰,鑒于霍琅其人城府難測,吃軟不吃硬,她終歸含混着實話,低聲道:“我和阿娘被壞人盯上了,沒得選。”
霍琅是太後侄兒,羅國公為皇後姻親,兩方勢如水火,若避不開襄京,需先埋下印象,免得被打成仇敵,無辜受連。
男子目不轉睛盯着布包。
她咽了下口水,将物件捧在懷中的同時,從中抽出一枚野山果,一塊臘梅花糕擺在地上。
“能吃。”停頓片刻,她察覺男子臉色不佳,謹慎補充道,“沒下毒……”
說罷,抱住東西擡腳就溜。
霍琅薄唇微抿,右肩像被鐵鉗撕扯,胸口如火灼般劇痛無比。
轉過頭,那隻瓷碗好端端立在他的眼前。
霍琅:“……”
她應當會再回來取吧?
可是等了一日。
直至赤烏西垂,穹蒼落金,月疊晖升,人都未現身。
待傷勢略有好轉,他站起緩慢走動。踏出岩洞,黑馬乖順地貼拱在主人肩頭,霍琅輕拍了下馬背,以示安撫,自己則緩步向前,駐足高處遠望林外。
被三山環繞的谷内,有處平坦地界,十幾戶人家安置于此,遙見燈火熒熒,棚稻蒼蒼,他左手搭在胸口位置,避免綁着的麻布松垮,隻身朝村落行去。
村口有四五農婦坐于樹下,挑米篩豆,湊在一塊閑話家常。
“什麼人什麼命,誰能料到,孤女竟是個享福的,年輕時苦些又何妨,不照樣做了大官夫人,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绫羅綢緞,哪像咱們,還得繼續幹粗活,刨地挖藥,就說我家那口子不濟事,他不曉得念書呢。”
“你少些唠叨,怎不說是俞妹子長得美,性子好又肯吃苦,即便不被接走,娘倆活得也不差。當年那狀元郎隻見一面,就不惜和爹娘鬧翻,連不會說話都不在意,硬要将人娶進門,再瞧生出那姑娘,都移不開眼,才多大年紀啊,再過兩三年八成要被選進宮去,當皇上的妃子呢。”
“俞妹子養閨女養得是好,難怪老人都說甯要讨飯娘,不要做官爹!”
“我有個侄兒是養鴨戶,壯實憨厚又會疼人,這半月總送活鴨來,前天臉憋得通紅,向我想打聽沅丫頭是哪家的,訂親了沒,原琢磨替他說個媒,現下都不知道要怎麼回!”
“還惦記什麼,沅丫頭可是進了羅國公府,在襄京也是頂尖尊貴的吧?”
“為何是羅國公府呢,難道狀元郎改姓氏了,改姓羅?”
“哎哎,我聽劉嬸子說,是狀元郎又成了家,人家女方姓羅,這麼多年抛妻棄女,良心過意不去,才來接人的。”
“真的假的……”
霍琅途徑聽了會兒,眸色陰沉,繼續向村裡走。
草屋一字排開,由南至北,村尾與山林隔着幾處高籬,順路向前,依稀可見各家屋内昏黃燭光,映出窗後人影,迥然各異的狀态。
織布,磨藥,誦書,一家老小說笑。
直至村落盡頭,有間小院幽暗無光,與其他屋宅透出的煙火氣截然不同。
木門殘破不堪,上面卻懸挂一枚由草繩編成的平安結。
他左手搭在門前,遲疑半晌,将其緩緩推開,咯吱聲悶厚沉重。
小院打掃得頗為幹淨,兩隻背簍齊整疊放,角落裡栽了棵臘梅樹,不足一人高,這個時節光秃秃,并無枝葉可觀。
内門單薄,稍微用力就能撞破,霍琅手臂受了傷,甚至不曾用力,便已輕松入内。
屋子漆黑一團,隐約可見中間有張方桌,他将桌上遺留的蠟燭點亮,環顧四周,除了一張木床,兩把矮椅,陳舊竹箱,一處竈台,别無其它。
輕風掠過,吹得窗紙簌簌作響,霍琅回頭,走到窗沿旁,一塊臘梅花糕孤零零擺在上頭,摸起來冷冰冰,硬邦邦。
拿起點心瞬間,一片枯葉飄落在地,它原本被壓在花糕下方。
将其撿起,觸感粗糙不平,對向蠟燭細瞧,隐約可見刻字痕迹,縱使無墨色着印,也遮不住那極度秀雅的簪花小楷。
“俞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