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激起塵土,煙霧缭繞,俞沅之被羅羨仙扯住袖口,後撤幾步。
身旁一衆閨秀興緻頗高,紛紛猜測今年野圍魁首,究竟是霍将軍還是孟校尉,而之中不知是誰問了句:“怎不見寶成縣主?”
俞沅之頓時驚醒,左右瞧瞧,确實沒有女子蹤影。
尚書女眼神明亮,得意道:“縣主的騎裝乃太後娘娘賞賜,過于華貴,自是擔憂沾染髒污,不宜在此地久站。”
她兩人為閨中密友,私交甚笃。
“是不宜久站,還是誰舍不得縣主疲累?”有人起哄。
人群中叽叽喳喳,議論起寶成縣主,以及她的未婚夫郎,霍琅。
“霍将軍雖然俊朗無雙,但素日兇神惡煞,不太好相與……”
“我阿爹一直想向太後娘娘請婚,将長姐許給霍将軍為側室,不曉得寶成縣主有何喜好,也能提前準備着。”
“聽說郡主明年會回京,如若知道霍将軍成了親……”
烈陽毒辣,俞沅之卻無半分溫熱感,掌心冰涼,周遭雜音擾得她心煩意亂。
“我先回去了。”
結果已知曉,沒必要再瞧,羅羨仙雖然不明緣故,但并未阻攔,然而她剛打算離開,嘶鳴聲震耳,有侍衛飛奔出獵場,聲嘶力竭地喊着,衆人視線瞬間集中在前場。
隻見侍衛翻身下馬,跪倒在地:“太後娘娘,陛下,可不好了!六……六皇子被霍将軍一箭射穿右臂,墜馬昏厥!”
“什麼?”皇上大驚。
皇後更為激忿填膺,立刻站起:“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傷害皇嗣!”
頃刻,俞沅之的心噗通沉入湖底,涼意自下而上,盡彙胸口,堵得她呼吸不暢,雙腿無法動彈。
人群一陣騷動。
皇家侍衛奉命沖進獵場,不知過了多久将六皇子慌亂擡出,那身紫棠色騎裝全然血污,俞沅之僅能窺見一角。
徐鄞被匆忙送往營帳,急召太醫,而霍琅與孟校尉同至禦前。
“臣一時手滑,自請責罰。”
他未有丁點辯解,甚至連借口都懶得尋。
襄京城人盡皆知,霍将軍騎射俱佳,閉目穿楊亦不在話下,如此說,擺明故意為之。
皇後主張重懲,皇上撫膝瞥了眼不作聲的太後,猶猶豫豫,嚴厲申斥幾句,罰霍琅三年俸銀。
人頭攢動,俞沅之被擠到角落,遙望前場。
一道高大背影從容站起,傲然挺拔,玄衣在日光下隐現幾分墨藍色。
男子轉身。
隔着人海,兩人視線刹那交彙。
霍琅黑眸泛寒,一臉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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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鄞右臂被利箭射穿,血流不止,随行太醫手忙腳亂,營帳周圍鬧哄哄,更有不少官吏家眷因親睹血腥受驚。
俞沅之離着遠,未前往打探,隻是在傍晚時分,聽小太監說起,六皇子已脫離危險。
她雖希望徐鄞就此一命嗚呼,但在知悉其無虞時,竟下意識松了口氣。
這也代表,霍琅平安。
三更天,俞沅之從薄被裡爬了出來,将燃燈換上一盞,小心翼翼掀開營簾,謹慎避讓巡邏侍衛,邊走邊張望。
羅羨仙失蹤了。
她等了近三個時辰,都未瞧見人影。
深秋涼風,若再強勁些,大可輕松砍落枝葉,俞沅之摸了摸臉,有點疼,像被針尖碾過。
明明白日碧空如洗,烈陽刺目,那丁點溫度在夜裡卻蕩然無存。
她從一間間營帳中穿梭而過,若遇帳内光亮,便踮起腳尖,輕手輕腳走,防止發出聲響。
月黑風高,偶爾瞧不真切,一不留神踩到處野草堆,她立刻向右挪,辨清何物後,連連短拍幾下胸脯自我安撫。
“草咬人?”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暗夜沉寂,俞沅之瞬間寒毛直豎,下意識尖叫時,忽地被身後人一手托住後頸,一手溫柔捂嘴。
“噓。”
男子一雙墨眸亮亮的,像墜了幾顆星子在裡頭。
他知曉她極易驚恐,遂扣在頸部的手掌輕輕揉了揉,确定俞沅之認出他後,松開了手。
再次見到霍琅,心中五味雜陳。
四目相對,腦中不斷浮現出衆人的議論,徐鄞的告知,甚至霍府大宅張燈結彩的場景也恍惚一閃而過,一時間,她不知該說些什麼。
俞沅之垂下眼簾,轉身欲離。
霍琅微怔,停頓僅一瞬,便闊步至她身前擋住去路。
“夜裡涼,出來做什麼。”男子眉頭微皺。
俞沅之未應,側過臉盯着那處草堆。
霍琅歪頭去瞧她的眼睛,而後從懷裡拿出一小瓶藥膏,遞給她:“可消腫。”
“将軍好意心領,民女不敢收。”她推了回去。
疏遠,冷淡。
霍琅掌心攤在半空中,半晌,緩緩握緊藥瓶,落下手臂。
“要這樣嗎?”他道。
俞沅之胸口發悶,像壓了好多塊石頭,喘不過氣來,徐鄞當真是惡魔,句句戳心,餘音繞梁,令她無法自控:“霍将軍難道不懂得避嫌?”
他要成親了,還在與妻子之外的人拉扯。
“避嫌。”霍琅一字一字重複,聲色微冷,眸光點點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