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綿延,密林森郁,柳守微在樹影掩映的小道上疾行。
其實這都算不上一條路,隻不過雜草比一旁稀疏些,相對而言走起來容易些,估摸着是附近農戶進山砍柴踩出來的。
柳守微本不想走這條路,既不好走又繞了遠路,對于一個着急追兇的人來說,這絕對不是個好選擇。
但他如今是在躲人,這種林間小路自然成了一個不得已的、最好的選擇。
山林鳥雀不怕人,瞧見動靜也不驚慌,依舊在枝桠間跳來跳去。若是得閑,柳守微還樂得坐下來聽它們吵嚷幾句,可惜不遠處一直有一股氣息在逼近。
那個人已經追了他五六天,不管他把人甩開多少次,一個不留神又會被纏上,害得他追查兇手的進展都沒那麼順利了。
此刻他最後悔的就是一個時辰前去鎮上喝了壺酒歇腳,如果不喝那壺酒,說不定這人也沒那麼快又追上來。
耳聽幾聲倏然輕響,數道白影破空,攜着淩厲勁氣封住他身周。
如此密集的暗器,隻要他慢了一點,去路便會被完全封死。他卻也反應極快,足下發力,身如神龍夭矯,翻騰而過,竟是将這幾枚暗器盡數躲了開去。
後面那打出暗器的錦衣少年一擊未中,倒是追得近了。眼看柳守微受阻腳步緩了幾分,心中一喜便要趁勢追擊,又是幾枚暗器射出。
再次感覺身後冷意襲來,柳守微的眉宇間多了幾分不耐煩,背上所負長|槍忽地一旋落入手中,轉身提槍便朝來人沖去。
“薛桐!你還講不講理了?”柳守微槍若遊龍,轉瞬間打落幾枚暗器。
薛桐未料到他會突然一個回馬槍殺回來,詫異之時當即拔劍迎戰。到底是一寸長一寸強,驟然近身便不再如方才使暗器追人那般輕松,劍對長兵,十幾招過去就有幾分吃力。
那邊柳守微槍尖點出寒芒,槍纓綻如飛花,薛桐一時迷了眼,接着就見槍頭直朝自己面部刺來。還不及驚駭,卻又見那槍尖在離自己隻餘三寸時硬生生停住,轉而以槍身擊向手臂。
薛桐登時受擊一退,這一瞬間柳守微就躍出十幾尺去。以為他又要跑開,薛桐緊握手中劍,提腿猛追,口中還道:“賊人休走!”
柳守微卻不再動,冷然道:“胡攪蠻纏夠了沒有!我早說了人不是我殺的,你非要追我幾百裡糾纏不休!”
薛桐喝道:“無恥惡徒還敢狡辯!兇器在你手上,我親眼所見!”
這幾日下來,柳守微見他就跑,他自然更肯定了柳守微就是殺人兇手。
事實說出來太像胡扯了,倒不如等抓住兇手再說,這是柳守微的想法。原本他想着自己應當能很快甩掉這個跟屁蟲,沒想到薛桐能跟那麼緊!
同樣的話這幾天薛桐說了不下十遍,柳守微一時無言,本是懶得再作辯解,可一瞧他咄咄逼人的模樣又覺來氣,略微咬起牙道:“我不擅用刀。”
“殺人還需要你刀法天下第一麼!”薛桐怒極反笑。
将目光移向他腰間佩刀,薛桐更覺他辯詞可笑至極。
那晚薛桐趕到那院子時,看見的就是這把刀。長三尺七寸的直刀,刀柄刀鞘上沒有多少裝飾,但每處紋飾都雕琢精細,裡面那刀身更是雪亮如月,必然出自名家之手。這制式還很像是軍中所用——而且是将近二十年前的魏國軍中,北邊前些年改朝換代,國号已不是魏了。
試問這樣一把刀,如何能出現在一個江南鄉紳家裡?
薛桐冷哼:“你隻說這刀是不是你的!”
柳守微沉聲道:“是。”
薛桐神情一轉,譏諷道:“兇器是你的,現場除了你也無旁人,人卻不是你殺的。哦,你說是有人偷你的刀殺了人,再特地把你引去兇案現場,好讓我恰巧遇到嫁禍給你?而且那人用的還是我的名義!”
柳守微白眼:“對啊,怎麼了?”
薛桐冷笑:“你當我是傻子?”
“說不定呢。”柳守微啧啧兩聲,“我問你,若我抓到了真兇,你給不給我道歉?”
薛桐氣道:“我先抓了你再說!”
柳守微雙手如羽翼般張開,身體一躍,幾步走到旁邊樹上。薛桐将頭一擡,見那些樹枝樹葉将人遮了大半,極難分辨,當下也施展輕功上樹,卻見不着人,隻見旁邊樹枝晃動。
又來這招!薛桐心中暗罵,這人狡猾得很,這幾天老使這種手段,在地上或者樹頂他都好找到人,躲藏在這樹冠裡他是真得多花好些時間去辨别。
柳守微還在這樹枝間竄得極快,薛桐在後不一會兒連樹枝的大晃動都見不着了。
柳守微不敢多留,确定已經将薛桐甩開了,立馬回到地面發足狂奔。
這幾日他憑借着從前學的追蹤術分析真兇留下的些許痕迹,大抵明确了方向。出了這樹林不遠,就是那真兇留下痕迹的去處,那是一座大莊子。在這山野間,要躲一個習武之人,藏在藏在有人煙的地方反而比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更難被找到。
正是午後,少了林間樹蔭遮擋,便逐漸燥熱。柳守微到了地方額頭已冒了不少汗,大概看了一圈,發現這叫流雲莊的莊子現下是擠滿了人,可謂魚龍混雜,一時之間沒了頭緒,便躲過莊子守衛摸進了最清涼的清潭院。打算歇會兒,再混進那些人中間打聽打聽,這莊子裡的人說不定能看到些什麼。
這邊比别處安靜許多,前院處處是人,也不知道是有什麼大事。此刻院中無人,柳守微随便選了一間房,過去就是一腳。
頓時淡淡清香撲鼻而來。
踹開這扇門後,他便開始反省——自己方才不該如此粗魯的。
這裡面像個書房,一邊有個小茶桌,爐子還燒着水。書案前是個青衣人,剛剛落墨提筆,便被他的闖入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