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女子半丈遠的地方躺下後,秋時并沒有閉眼,有孟洛施了口訣,洞穴内的火堆可以燃燒到天明,透過橘黃火光,從他的角度能夠看見女子半張臉。
火光閃爍,女子那半張臉跟着忽明忽暗,有些不真實,秋時靜靜地看着,舍不得眨眼。
他原本也要打坐,可坐着睜眼未免太明顯,于是側躺下來,一隻手枕着頭,另一隻手繞過腰搭在地面輕輕摩挲。
指尖觸感柔軟,那是秋宴在出發淮山秘境前就給他的毛毯,裝在專門為他收拾的包袱裡。
此刻墊在身下,秋時還有些舍不得,但心裡美滋滋的,嘴角不由上翹。
本也沒打算睡,準備就這樣看着,幹脆守到落蔔潇和孟洛回來。
外面偶爾有陣陣如人嗚咽的風聲傳來,洞穴内火光明亮溫暖,女子面容恬靜,情況不明的秘境固然危機四伏,可此時此刻秋時卻覺得内心甯靜。
師姐閉着眼,是睡着了嗎?總覺得外面的風聲似乎又大了些......
深入骨髓的寒意爬上脊背,有風?
好冷......
睡夢中打了個哆嗦,猛地睜開眼,四周黑漆漆,鼻尖率先湧入一股令人作嘔的臭氣,不知何物發酵發馊的酸、排洩物堆積的腥臊以及彌漫在空氣中骨肉腐爛的的味道。
好臭!但他像是早已習慣,胃部幾番湧動,卻連幹嘔也沒有出現。
迷蒙間,耳邊傳來包含惡意的譏笑。
“哎喲!這小雜種醒了!”
男人聲音嘶啞粗狂,如同漏風窗戶上挂着的破布條刺拉拉響,聽着說不出的難受。
順着聲音看去,是個衣衫褴褛臉上身上都烏七八糟看不出原本相貌的漢子。
漢子走到角落,一把将瘦得皮包骨頭的孩童從陰影中拽出,動作粗暴如同拖拽的是一條狗、一隻貓,他狠狠将瘦小的身影扔在地牢中央,随即毫不客氣一腳踹過去。
“醒了就給爺爺起來!起來幹活!今天的飯還沒送來,你去取!”
四周有人起哄,頓時整個地牢鬧哄哄的。
“這怪物還沒死啊?”
“是啊,可真能活呢,這次昏了五天,還以為醒不過來了。”
“啧,這麼耐造,就說該讓他去做那些事,反正死不了......”
也有人不說話,冷冷看着這邊,看着被圍在中間的虛弱孩童,和那些狀若癫狂的修士,此時此刻,誰是魔誰是人,誰又說得清呢?
四五隻手伸過來對着孩童的肩膀、脖頸、小腿扒拉,破碎的衣衫下雖說皮膚抹了層黑泥,看不見原本的膚色,但那些緻命的傷口卻已經好得七七八八。
被幾個魔族扔回地牢時,這孩童分明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不過是昏睡幾天,連藥也不曾用,就能恢複到如此地步,不是怪物是什麼?
“雖說魔族肉身強悍,可連半魔也這麼厲害嗎?怎麼看起來恢複能力比魔族還要強悍幾分?”
有人低聲喃喃,話一出,魔族兩字又激怒那漢子,他雙眼赤紅,牙齒咬得咯吱響,陰狠狠瞪着地上的人。
魔族!魔族!他堂堂正正的大宗修士,淪為狗一般的階下囚,全都是因為魔族!
“起來!死不了是吧?正好,給我們取飯來!”
“你也就這點兒作用了,不然作為一個怪物,早該死了好!”
漢子怒喝,又是一腳踹過去,地上的小身影悶哼一聲,半張臉緊緊貼着冰冷濕臭的地面神色冰冷、麻木。
取飯?什麼取?在魔窟中想要吃飯,那是要用命換的。
好在關在地牢中的人常年處于饑餓狀态,修為也被廢去,力氣不算大,踹在身上也不痛,至少他已經習慣了。
秋時捂着火辣辣的胸口爬起來,動作緩慢又挨了幾腳,他被踹翻在地,視線翻轉,一道亮光落在臉上,他愣了片刻,怔怔看着頭頂微弱的光線。
清透、美麗,讓人心神向往,就像那場夢。
“什麼嘛,原來隻是一場夢啊,他還在這裡。”
“也對,本就是夢,娘親不在了,沒人會來救他......剛剛夢見了什麼?是娘親嗎?不記得了,隻記得好溫暖,好幸福......”
短暫的回味一閃而過,瘦小的身影被扔到門前,隻聽“嘩啦”一聲響,門從外面被打開。
前一秒還怒氣沖沖的人們此刻連門口也不敢靠近,躲在地牢角落抱着肩膀埋下頭,似乎這樣就不會被盯上,不會被拉出去。
那些被拉出去的人,要不就是再也回不來,要不就是人回來了,但胳膊、腿、心、肝又或是神志沒有回來,無一不是可怖的慘狀。
如同一塊爛肉被扔回地牢,然後在還未斷氣前就開始生蛆、腐爛,最後絕望痛苦地死去。
可若是沒有人出去,他們被廢去修為淪為普通人,得不到食物最終也會餓死。
還好有那個怪物,地牢中持續減少的人數竟然在最後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外面守着的兩個魔族對視一眼,嘲諷地咧開嘴,視線掃過牢裡的瑟瑟發抖的衆人,孩童走出去後,他們“砰”地一聲關上門,看着那些人瞬間放松的身體,哈哈大笑。
随即視線掃過隻超過自己膝蓋一點點的孩童,“嗤”地翻個白眼,眼中閃過陰毒的光。
哼,廢物,魔族的恥辱!
嘩啦啦的鎖鍊聲漸漸遠去,牢裡的人徹底放下心來,有幾個大着膽子挪到門邊,隻看見一瘸一拐的小身影被踢着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視野中。
這次,他也能回來吧?
會回來的吧?
所有人默默祈禱,想要那孩子活,誠懇地祈禱但不帶一絲一毫的憐惜。
洞穴内,被施加口訣的火光突然熄滅,溫暖消失的同時,寒意從洞外傳來。
漸漸地,不再有人打坐,所有人都躺了下去,靜谧中似乎所有人都在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