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五年,曾轟動朝野的聞相謀逆案水落石出,被流放嶺南的聞氏全族一百一十六人被盡數召回,隻是最終返京人員卻不達初流放時的一半。
據說聞相一脈,隻活了聞家長子聞清許一人。
那剛中探花便落得滿門流放下場的翩翩少年郎,不知經此一遭又是何模樣?
風言風語傳了滿城,其中議論得最熱火朝天的便是那奉恩侯府,聞家倒台的信兒前腳剛到,奉恩侯府後腳便快馬加鞭趕來退了婚。
如今眼見着聞家又起來了,當年退婚後再無好親事的謝大小姐不知道正躲哪個地界抹淚呢!
聞謝兩家決裂之事又被再度提起,提及此事者無一人不痛罵奉恩侯府趨炎附勢冷血無情,那謝大小姐雖說家命難違,卻也是個狠心腸的,剛與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退親,轉眼便又想搭上其他高門才子。
這等女子,便是容貌賽月娥也要不得!
難怪她落不着好親事,難怪奉恩侯府沒落至此,靠祖上出了個和親公主起來的小門小戶能有何風骨?
城中來香閣的貴女都比平日多出大半,披帛裙擺相接,她們卻不看雕花檀櫃上錯落擺放的香料,一張張芙蓉面直直地朝香閣一角被紗簾擋住的小間看去。
謝知儀以往總是在香閣呆着,她好似從不以抛頭露面為恥,介紹起香料更是侃侃而談,起初貴女們過來隻是想看個笑話,沒想到這靜香閣的香料确實比其他地方的更輕更柔,甚至就連品類也多出不少,于是這群官小姐不僅沒看成謝知儀的窘迫反而幫她成了生意。
那時衆人皆以為聞相一案早已塵埃落定絕無半絲轉機,奉恩侯府雖說做事不厚道但也實乃人之常情。
可偏偏此事翻了案,一朝自雲端跌落的聞小郎君再度青雲直上。
便顯着謝家更是薄情寡義。
甚至聞家剛倒台不過月餘,采花宴上就有人撞見謝知儀同将軍府庶子岑寄談笑,還以為她又搭上高枝,結果将軍府為岑寄選親時卻提也不曾提及奉恩侯府。
這般女子所制香料,買了還嫌晦氣呢。
從前的是是非非又被好事者盡數掀起,看架勢要将謝知儀從頭到腳都罵一遍。
“小姐,三家香料鋪子的生意自那日起便一落千丈,”春桃看着院中捶着木舀一言不發地研磨橙紅金桂的青衣少女,語調萎靡,“香閣裡女客倒是愈發得多,言辭間淨挑您的不是。”
好似她們親眼見到小姐辜負了聞家公子似的。
日光傾斜而下,将本就不大的郊外小院照得透亮,院中女子青絲随意低盤着,露出截白得發膩的細頸,謝知儀垂眸搗花,越聽春桃彙報心中越是煩躁,手中木臼捏得死緊,緊得指尖都泛着粉。
這些冷嘲熱諷她聽得多了自然不會挂在心上。
可真正要緊的,是他們口中光風霁月克己守禮的聞清許。
他最是心機深沉睚眦必報。
謝知儀本就心中有愧,思及此處已然開始後悔,悔意挾着心尖泛起的酸澀叫她憋悶得有些透不過氣,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退縮,順着本心再哄他幾句,起碼如今還有轉圜的餘地。
手上動作愈發緩慢,少女清麗的眉眼間蘊着化不開的愁緒,哪怕被初秋令人生暖的日光照着還覺着手腳發冷。
她心虛又驚懼,無端回想起最後一面時他死死盯住自己的模樣,潑墨凝成的黑眸隻露出一瞬錯愕情緒,死死粘在她面上的視線再三确認過她句句所言皆發自肺腑後,少年卻扯開嘴角無端笑了下。
隻是那雙黑眸中含的卻全是恨不得将面前背信棄義之人拆吃入腹的不甘和陰郁。
他哪是君子?私下裡脾氣大的很,若是回了京,說不定真要報複。
三家明面上與她相關的香料鋪子想來是做不成了,還好這兩年香料鋪子的進賬足夠謝知儀把她娘親留下來的其他四家鋪子盤活,雖說不如香料鋪子紅火,但起碼不是赤字。
這些沒受影響的鋪子進賬也能給謝吉安交差。
她這兩年也存了些錢,不到五百兩銀子,眼見着聞家東山再起,謝知儀不知自己是否應該送些現銀過去聊表心意,或許可以假借此物試探一二。
可天子賜給聞家的賞賜隻會多不會少,她這點銀子連張銀票也兌不出。
更何況聞清許本就不是什麼豁達君子,怎麼可能不記恨她,東拼西湊送出薄薄一張銀票怕是會落個适得其反。
東想西想,謝知儀腦子裡天人交戰。
春桃隻見自家愁成副仕女傷懷圖的小姐猛地站起,迸出精光的杏眸望向她,語調陡然一輕。
“春桃,讓幾家香料鋪子收拾收拾停業幾日,咱們這幾日找個由頭出城避避風頭。”
避開聞家回京的時間,待風波平息後再悄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