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身姿挺拔如松的深袍青年濕發緊緊貼在蒼白面上,拉弓姿勢更顯出肩寬臂長。
他甚至慢條斯理地抽了第二支箭。
右手長指扣弦,毫不費力便将對準展翅青鳥的角弓拉開。
整張弓在他手中簡直要彎成一輪渾圓寒月。
半眯着眸的青年蓄力到極緻,過度使力的指節泛白,他恨不得一箭将那脫籠鳥兒射死當場。
如瀑布般垂落腰間的青絲被勁風卷起,少女像是墜落在泥濘雨地的折翼雨燕。
脆弱又無助。
勉強站穩的謝知儀怎會看不出他眼中凜冽殺意,腦中設想的無數場景也沒有眼前這一幕令人膽戰心驚。
他竟然想殺了她。
方才複溫的身子如墜冰窖般發冷。
春桃幾乎是剛看清便本能跨出身子想擋在自家小姐身前。
盛怒中的聞清許不一定會殺了她,但未必不會拿春桃開刀。
謝知儀動作快,袖中還在發抖的手迅速擡起一把将人扯回自己身後。
直到那股鑽心痛感驟然炸開時她才發覺自己情急之下動了左手。
血色自肩頭月白綢緞上漫開。
可她根本顧不上。
從内到外都緊繃起的身體打顫。
倔強的杏眸泛着冷意毫不露怯地同他對視。
隻有謝知儀自己知道她心中有多慌亂。
怎麼辦。
他還是追來了。
周鞎打了個手勢示意門内兵士莫要輕舉妄動,自己則默不作聲上前一步将兩人擋住。
他抽出腰側佩劍,無聲同遠處立在人群正前方的青年對峙。
烏發被風撩起的狼狽少女面上防備神色實在刺眼。
聞清許募然松了指,箭矢破風而去,直直射向擋在她身前礙事的男人心口。
周鞎咬牙将箭劈落,擋在她們身前的步子都不曾挪動半分。
金屬碰撞聲近在耳邊。
謝知儀擋着春桃一動不動,她思緒都快被黏稠懼意拖得凝滞,全部希望隻能寄托在周鞎身上。
岑寄說過,隻要出了京城,聞清許便是本事通天也不能奈她何。
高坐駿馬之上的青年指骨泛紅的大手緊緊攥住缰繩,他視線被那男人擋得嚴嚴實實。
便是那淡綠裙角也露不出一絲一毫。
面無表情将弓收起,他長腿一夾馬腹便朝他們過去。
心中快将理智燃盡的大火燒得他不想再同任何人廢話,隻想趕快将謝知儀抓回來牢牢把握在手中。
馬蹄踏地聲愈發逼近,每一聲都像是踏在謝知儀心口。
她一眼便看見側方看着她表情一言難盡的鐘無。
聞清許帶了不少人,此時竟是要将他們以甕中捉鼈之态圍起。
“滾開。”
青年平靜到極緻的凜冽聲音響起,謝知儀隻聽這一句便知曉他已是耐心告罄。
周鞎不能也不該為了她同朝中官員發生沖突。
岑寄不在,就算起了沖突,他們也并無勝算。
飛快做出判斷後,她拉了下男人衣袍,聲音很輕,“周将軍,還是我同他走罷。”
“謝小姐,你,”
“無妨,我總歸還是侯府小姐,他不敢如何。”
隻是安慰周鞎罷了,其實究竟會怎樣她自己心裡也沒底。
滲血的綢緞同肩頭薄绫粘連着。
謝知儀此刻竟有種大難臨頭的釋然。
響着悶雷的陰沉天色已不能昭示謝知儀的心境,她隻覺好似行走在冰天雪地中,而自己衣不蔽體。
單是看見他們交頭接耳,聞清許都覺怒火中燒,恨不得抽了刀将周鞎耳朵砍了!
她還要貼他多近!
紅紋遍布的森寒眼眸死死将兩人盯住。
謝知儀提了裙擺自周鞎身後緩緩走出時正好對上青年扭曲到難以自控的陰狠神色。
她心下一驚,卻抿着唇不知該如何是好,挪着步子踩在濕濘地面,任由污泥将裙擺沾染。
略有磕絆地行至駿馬身旁,少女攥住裙邊的指尖快将布料摳出個洞。
謝知儀仰臉看他。
高坐馬背上的青年眉如寒劍斜飛入鬓,眼尾微挑,眸色漆黑如深潭,映不出半點天光。
鼻梁高挺,薄唇緊抿,下颌線條鋒利如削,蒼白的面色襯得唇色極淡,整個人似一柄出鞘的利刃,鋒芒畢露卻又透着幾分病态的陰郁。
隻是他卻再不願往下投來一眼,故意叫她立在下位耗着。
明明隻隔了不到兩日,再相見時竟會這般陌生。
勝者為王,她既已是敗寇,便隻能等候發落。
就這般僵持着,僵持到謝知儀腿都站得發僵。
不遠處觀察情況的周鞎實在搞不懂他究竟是何意圖,難不成廢了這麼大功夫将人追上隻是為了叫她在馬下罰站?
餘光瞥見周鞎想要上前的動作。
謝知儀轉身扯出抹笑,“周将軍先行吧,莫要耽擱了你們行程,春桃去馬車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