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你去問這城裡……你從哪過來的?”
巡按監又不是治病的地方。
去那裡幹什麼?
沒等他消化突如其來的訊息,房璃趁熱打鐵:“就是不知道齊公子願不願意那拿柏小姐的命賭了。”
齊公子臉色微變:“你什麼意思?”
“齊公子可以去打聽一下,柏小姐這懼光症得來已久,至少有了半年,半年間見不得任何光,連玉品的熒光都不行,期間身體越來越虛弱,如今連床榻都下不了。”
“即便是這種程度,齊公子也不願意懷疑,哪怕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柏小姐是被魔物纏上了嗎?”
“……”
房璃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堪稱舒展溫和,像是一條無聲的溪流,逐漸掌控了節奏。即便如此,齊公子還是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
他嘟囔了一句什麼,房璃俯下身:“你說什麼?”
“沒什麼。”
齊公子低眉思考了一會兒,最終下了某種決定一般,擡眼張口道:
“少時私塾學經,我與柏墨臨是同窗。”
齊公子漸漸收了表情,回憶起往事,他的臉上沒有多少感慨和追憶,看上去竟有幾分冷漠。
“隻不過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她是柏府大小姐,因為她總是沉默寡言,同窗之間經常下棋打牌,喝酒賞花,逃課遊春,她也一概不參與。”
陳師兄:“……”
房璃沒忍住:“其實這些都挺不正經的。”
“是嗎?”齊公子有些憂傷,“不過久而久之,我們都發現,她雖不參與這些活動,卻不是因為内斂。”
“她隻是看不上。”
柏墨臨長相文弱,細聲細氣,相處總是當讓則讓,從不輕易與人争執。
經堂有氏族身份的要求,私塾卻人人可進,不少貴族追求清苦修行,紛紛将自家孩子送入私塾,凡子貴人共處一室,矛盾自然不少。
如果把所有人比作風筝,柏墨臨就是飛得最高的那一隻,因為太高了,所以在缤紛的風筝之間,她顯得格格不入,渺小,又平淡。
那份傲氣不似眨眼的刺,潤物細無聲地化在她的舉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間,就像一段柳枝,柔若無骨,隻有親手掰一掰時,方知有多韌多犟。
“怎麼會認不出她是柏府的大小姐呢,”陳師兄終于忍不住了,客客氣氣詢問,“柏小姐的地位想必與齊公子相當,在城中也該人盡皆知才是,為何認不出?”
“私塾不比講經堂,不允許女子踏足。”
這個回答令人有些意外,陳師兄的表情變得微妙,努力不去看房璃,後者神态自若:“女扮男裝?”
“可以這樣說,”齊公子道,“柏小姐功底深厚,才華橫溢,字詞詩畫無不精通,别具一格,是我們學堂成績最好的人。”
他的語氣平淡無奇。
“後來她的身份暴露,被家裡人帶了回去,我們就很少見面了。”
房璃道:“原來如此,身份又是如何暴露的呢?”
齊公子姿态随意,一襲紅衣鋪于座位之間,單手捏着茶杯眯了眯眼,覺得她問的有點太多了。
礙于和柏墨臨的病相關,他還是答道:“因為柏小姐的生母逝世了。”
按照私塾規定,他們這群子弟還有半年肄業的時候,柏府的大夫人忽然病逝,緊接着柏老爺不敵亡妻之痛,不到半年溘然長逝。
柏府能主事的隻剩下二夫人,也就是現在的花湘玉。
怪不得柏小姐說她并非親生,原來生母早在多年前就已經病逝。看柏墨臨得病後在柏府的處境,這其中怕是也有不少難以言說的尴尬龃龉。
人心是魔物的最佳容器,最怕的就是沒有故事,倘若有,那這魔氣的形成便有源可溯。
話就問到這裡了,齊公子笑道:“說了這麼多,還沒請教姑娘名姓?”
“我姓普,單名一個璃。”
陳師兄松了口氣,差點以為她又要把那一套凄慘故事搬出來賣弄,卻聽齊公子繼續道:“我府上好久沒來璃姑娘這般的美人,難得好風光,璃姑娘能否賞個臉面随我去院中舞樂論經?也好更加。”
他邪魅一笑:“深入了解一下。”
陳師兄:“……”
如果不是不方便,他定要去買十斤皂角,給這登徒子去去油。
房璃的回應更是别出心裁:“好啊。”
她用手肘推了推陳師兄:“少俠要不要也一起來?”
這對話實在要命。
陳師兄硬邦邦地站起來,辭讓道:“我就不打擾二位雅興了,在下先行告退。”
房璃懶得管他,一隻手伸向茶杯,随口問道:“齊公子喝酒嗎?”
“不喝。”
齊公子淡淡一笑。
“酒量不佳,鬧出過笑話,今日府上還有客人在,見諒。”
房璃的茶杯懸在半空,蓦地品出一絲不對。
客人?
一旦開頭,不對勁的感覺就停不下來了。房璃的第六感一向異于常人,她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卻又說不清楚那種不祥來源于何方。
直到某一刻,門口響起一串穩健的腳步,那瞬間磁場攪動,沒由來的涼氣從脊骨竄起,房璃盯着茶杯,餘光中,齊公子的口型一開一合,念出了個陰魂不散的名字:
“徐道長!”
噗。
一口茶結結實實嗆在了嗓子裡。
怎麼還陰魂不散了?
齊公子善解人意地遞過去一塊嶄新的帕子,促狹地笑道:“你們也認識徐道長?”
也?
房璃一邊擦手,覺得這情節有點眼熟。
她假裝喝茶,餘光偷偷瞥向門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光線,輪廓分明,五官不甚清晰,隻有穩如沉玉的聲音隐約遞來:
“長鶴君。”
他在門外站了多久?
房璃在心裡琢磨。
他們是因為柏墨臨來拜訪齊府,那這位呢,又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