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塵素是個不願意認輸的性子。他可以被打敗,但是絕不會主動投降。
于是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塵素的一條小腿被劍風掃斷,同光宗的訴求終于傳到了擂台主持的耳朵裡,慢悠悠地叫了停。
塵素像條血淋淋的敗狗一樣被拖下台,眼底倒映着方陌,還有所有人的眼神。
他擡頭,方陌背後,青山門的弟子們笑嘻嘻的,七嘴八舌地看着他,昔日今日的畫面重合,一口氣橫在胸膛内,幾乎要将塵素撐的吐血。
——那份恥辱。
還有憤怒。
白日高懸,塵素卻仿佛吞了一塊千年寒冰,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退一萬步講,”方陌又放開聲音,“吵架吵不服,就用拳頭說話,你們兩個對我一個都被打成這樣,這種三流實力,憑什麼進入書塔?”
同光宗被特邀入書塔學習的消息早就風傳全城,這個來自無涯谷的老舊門派重新出現在大衆視野,卻是以這樣充滿争議的方式。
目前最廣為人知的版本,和狴犴宮有關。
塵素身後,塵凡咬牙隐忍,耳邊的議論如同潮水,浸的他渾身刺痛。
不是的。
不是的。
他們是徐道長最後才選中的,根本不能代表同光宗的能力,同光宗有資格進入書塔,不是的!
“你看看你身後地上的這個廢物,”方陌的鞭子一下一下點在塵素的手臂,緩慢地擡起腳尖踩住塵凡的肩膀,一點點加力,幾不可聞的骨裂聲響起,“記住了,像你這樣的人,隻配加入這種宗門,一輩子被人踩在……”
他腳下一空。
方陌刹住舌頭,猛地擡頭,旁邊不知何時站出一個穿着黑白道袍的高大男子。
什麼時候來的?
男子身量颀長,白棕色勁裝,像是哪個不知名的熱心俠客,隻不過眼睛跟沒睜開似的,總顯出幾分促狹。
他單手扶起塵凡後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另一隻手裡還捏着一糖葫蘆。
方陌眯了眯眼。
這他娘的誰?
“大師兄……”塵凡低聲,痛的眼紅。
被打時為了不丢人,愣是咬碎了牙也沒吭聲,此刻見師兄如見親人,哽咽一下,眼淚“吧嗒”就落了下來,“青山門的欺人太甚……”
“眼淚憋回去。”
塵凡不敢哭了。
陳師兄扭頭,看着警惕拉滿的方陌,微微一笑,無比和善:“這位小道友,有什麼沖突可以溝通解決,何必動刀動槍的?”
方陌眉尖一挑,“倒不如你自己問問,看他們說了些什麼!”
陳師兄豈能猜不到他們說了哪些,此刻連眼神教育也省去了,客客氣氣道,“這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總不能是專程找人說的,如今糾結這個也無益,我看小兄弟人也打了,氣也出了,權當一場誤會,如何?”
方陌不認得普陳,他不清楚眼前這人的來曆,隻清楚一件事。
他很不爽。
原本隻是想挑釁一下就放人走,但是陳師兄這樣一說,他就不樂意了,笑了一下,臉上的刺青愈發顯得邪氣:“好啊,放就放。”
手離開塵素的那一刻,長鞭沒有絲毫猶豫,帶着鋒利的風聲,如同甩尾的毒蛇一樣從天而降!
陳師兄默然而立,規規矩矩等着長鞭,絲毫沒有拔劍的意思。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人群竄出,“啪!”,趴倒在地,結結實實挨下了那一鞭。
方陌頓時蹙眉,可他來不及細想,就聽地上響起痛苦的呻吟。
“啊——”
“……”
房璃捂着流血的傷口,臉上的叆叇不知何時摘下,眼皮耷下遮住淺棕色的瞳孔,毫無遮擋的容貌此刻蒼白似月,冷汗涔涔,竟是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血!
鮮血染紅街石。
“道長……”她伸出顫抖的手指,指着方陌,“我一介弱女子,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對我下手?”
“……”
方陌簡直目瞪口呆。
哪裡來的野人?
陳師兄意義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房璃一邊說話一邊嘔血:“青山門,青山門竟是……”
方陌受到驚吓,不自覺退了半步。
天地良心。
明明是這女的自己跑出來接這一鞭的!
而且他隻是想試探那個道士,根本沒準備下重手,怎麼可能吐這麼多血?
塵素反應最快:“青山門的育人之風狂放至此,大庭廣衆之下不僅挑釁他人,又出手傷無辜百姓,還有沒有天理了?”
房璃:“還有沒有天理了!”
方陌背後,青山門的弟子們惶惑無比。
“……”
方陌一咬牙,百口莫辯。
因為塵素他娘的還真沒說錯。
房璃身上的靈力低微孱弱,腰間既沒有佩劍也沒有宗門的配飾,就是個無,辜,百,姓。
房璃繪聲繪色地吐血,大有把五髒六腑嘔出來的意思,巴不得把“慘不忍睹,楚楚可憐”八個大字紋臉上。這廂動靜愈來愈大,本來隻是人流,漸漸圍攏成一群。
目光的聚集讓方陌壓力倍增。
怎麼會這樣?
他隻是想讓同光宗加上塵素丢臉,可沒想扯上青山門!
拂荒城是東南中樞,又正值開壇,多少大能隐士,多少人脈眼睛,再任由這個女人胡作非為下去,青山門的形象恐怕不保。
想到這裡,方陌牙關一緊,整個人都不妙了。
他握緊鞭子上前一步,肩膀上忽然按下一隻修長如竹的手,沒等他反應過來。帶着元嬰靈力的嗓音驟然降下,壓住了場面:
“一場誤會罷了。”
靛青衣擺如同過風竹葉。
房璃擡頭。
這人生的白。
白的令人驚歎。
眉眼如勾畫,單單隻是擡眸,仿佛千萬流光彙聚,風華絕代。
頰上兩點痣,像是失手抖落上去的神筆,俊美無俦,妖冶的令人吸氣。
——竟有人能長成這樣!
方陌回頭:“未然師兄!就是這些人……”
金未然摁下方陌,用表情讓他閉了嘴。
他大步上前,蹲下,仔細地扶起房璃,望着她睫毛上的淚珠,誠懇道:
“這位姑娘,門下弟子一時眼花,手抖了,抱歉。”
房璃搖搖頭,凄楚道:“道長言重了,一介草民,怎敢責怪?”
陳師兄用腳尖輕踢:見好就收,再演過了。
金未然拿出錢袋,骨節分明的長指探入袋口,:“門下弟子之過,我這個做大師兄的也不好旁觀,你看這樣行不行……”
他拈出幾枚品相極好的高階靈石,晃的周圍人眼睛都花了。
靈石不少見,但是純粹的高階靈石相當罕見,相比金銀,不僅值錢,關鍵是對修行有益。
即使是凡人,揣着幾枚這樣濃郁純粹的靈石,不說延年益壽,至少能祛病消災。
青山門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破财,和解。
兩人相隔幾近,金未然望着她輕顫的睫毛,溫吞地笑了一下。
——宛若溪流泛金,美的震懾人心。
房璃懵懂地接過靈石,借着角度掩蓋猝不及防戳了下麻筋,金未然壓根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柔弱可欺的女子還藏着這樣的手段,手臂頓時脫力,整個錢袋連帶着零散的靈石,摔進房璃的掌心裡。
房璃含淚:“手抖了,抱歉。”
金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