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梆子的聲音直直地教人頭皮發麻，好像是敲在了濕潤的棺材闆上，黏稠發澀。

濃霧中，少東家好像看到了有什麼黑影在移動，隻是那團黑影挪動的時候四肢僵直扭曲，速度緩慢。

不像是人。

腦子已經緊繃起來的少東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比起眼前詭異的景象給他的沖擊力，他覺得腳踝的傷已經算不上什麼。

他想要尋着原路往回退，即使那個男人還在那裡，那個男人是實體，雖然不知實力如何，但少東家還是覺得自己即使與他打鬥，未必不能赢，而對于面前這他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他心裡沒底，真的沒底。

隻是少東家轉身的時候，發覺身後的道路建築已經完完全全陷入了濃霧之中，如同被惡鬼伸手蒙蔽了雙眼，他什麼也看不見。

更令人悲催的是，他覺得這霧不對勁，一呼一吸之間，他的胸口發悶，眼前也恍惚起來，搖搖晃晃的，正當他準備咬了一口自己嘴唇被痛意還有血腥氣喚回了一些理智，他發覺好像有什麼東西站在了自己身後。

刺骨的寒意從他脖子那裡裸露在外的皮膚侵蝕進他身體裡，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令人耳酸的肢體骨頭扭動的聲音。

不是吧……

少東家不知該不該回頭去看身後是何物，畢竟話本裡描述，那些鬼啊都是在他回頭後立即迷惑人并取人性命。

正當他腦瓜子還在飛快運轉之際，他面前的濃霧忽然散開了一些。

“？？？”

在他的注視下，一柄長劍沒有任何征兆地從霧中刺過來，堪堪擦着他的腦袋而過——

“锵——”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想一根銳利的長針刺穿耳膜，令人難受極了。

少東家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攔腰抱起，隻一瞬他就浸在了極其熟悉的氣息裡頭去。

“江叔！”

霧裡傳來了小孩滿是驚喜的喊聲。

“嗯，是我。”

暗沉喑啞的聲音接着響了起來。

一手把人穩穩抱在懷裡的江晏在擊退濃霧中的黑影後，極其利索地轉腕收劍，而後把少東家的小腦袋壓在自己的肩膀處，并囑咐他要屏息凝神，便借力一躍，離開了此地。

待遠離了那鬼市的濃霧，壓在少東家後腦勺的手掌才松開，得以讓少東家趕緊擡頭呼吸新鮮空氣。

也不算是新鮮空氣，兩人還在地底下，依舊是潮濕且彌漫着腐爛腥臭的味道。

“還好嗎？”

自家江叔的聲音在黑暗中從自己腦袋頂上傳來，方才快憋死的少東家一邊大口呼吸這亂七八糟的空氣，一邊伸手熟練地攬住了江晏的脖子。

“江……江叔，剛剛那霧着實有古怪。”

“有毒，你吸了多少？”

眼前依舊有重影但比方才好了很多的少東家晃悠了幾下自己的腦袋，他嘀咕着：“不多不多，剛剛我意識到不對勁後就屏息了。”

把人抱緊了幾分的江晏：“再撐一會，我帶你出去。”

腦袋擱在人肩膀上的少東家恍惚間聽到了常見出鞘的聲音，他張嘴打了個哈欠，江晏未出現之前，在這陌生的環境裡轉了不知多久的他一直提着心，吊着膽，先是從那夥人販子裡逃出來，再到那條有着諸多恐怖姐姐還有黑乎乎老鼠的甬道，後來就是那到處都充滿詭異的鬼市，少東家一直緊繃着注意力，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小命就莫得了。

現在一直在心中作為最可靠最親近的自家江叔就在這裡，他終于松了好大一口氣，心裡終于踏踏實實的，好受了很多。

甬道裡哭喊聲又起，少東家眼皮一跳。

“江叔，那些姐姐——”

“抱緊。”

江晏的聲音剛砸在地上，少東家就再次聽到了長劍出鞘的聲音。

少東家餘光裡正瞥見一抹紅影，那紅衣服的瘋姐姐和之前一樣，揮舞着肢體嘴裡瘋叫地撲過來，沒有理智，瘋癫的很。

眼前的環境很昏暗，加之因為吸入了些毒霧，少東家看不清自家江叔和那些紅衣服的姐姐對峙争鬥的場景，但聽力勉勉強強的他還是可以聯想出一些情況。

利劍刺穿皮肉的聲音源源不斷，癫狂的笑與哭聲漸漸消匿，他想要扭頭去看，去被緊緊地按在懷裡，鼻息被竹隐居那凜冽的竹香所圍合，若是再放輕一些呼吸力度，他連那腥臭味都聞不到。

抱着這孩子突破重圍，江晏不斷揮劍的同時，思緒抽空，眼前的景象像是讓他回到了十九歲那年，他抱着還是嬰孩的少東家從繡金樓包圍圈裡殺出來的時候。

隻是眼前的局勢，卻輕松多了。

最後一個紅衣人消了氣息被他劃破脖頸，他側身把那濺在空中的髒污血液擋下，方才那一戰，他懷裡的孩子約莫是沒沾上這些已經稱不上是鮮血的液體。

從地底下出來的時候，天邊已有一條淡淡的光帶，黎明的開封還未蘇醒，窩在開封角落裡的角門依舊是一個病恹恹的老人，沒什麼生氣。

倒春寒。

晨霧裹挾着寒氣，沉甸甸地壓在屋脊，也把靜默無聲的路人包成了一團，不斷往血肉骨頭滲進去，凍得人發疼。

頸邊是規律的熱氣起伏，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孩不知何時睡了過去，江晏扯下自己那不大也不小的披風，力度放輕地給人系上。

幾日不見，這孩子瘦了不少，給江晏了一種錯覺，以為還是他十九歲時抱着的那個嬰孩。

角門這裡勢力錯綜複雜，環境肅條清寒，留在這裡不适當，當務之急是尋到落腳之處，把這孩子好好地檢查一番，也不知在地底下過的那幾天，這孩子是如何度過的，有沒有被人欺負。

江晏壓了壓鬥笠，把懷裡的孩子抱緊實幾分，收斂氣息身形，便往角門外走去。

一身贓污，還鬥笠覆面，這番樣子是不可直接大搖大擺地從城門離開，但江晏也有自己的辦法，很快，他便來到了開封城郊外自己那處落腳點，在那附近轉了好幾圈确認自己那處屋子依舊安全隐蔽沒人在意之後，他才推開遠門進去。

多日不來，屋内的陳設都落了灰，江晏從櫃子裡取出被褥，鋪好床才把還在熟睡的少東家放上面。

手掌捂熱了沒這麼涼才探去額頭溫度，沒發熱，甚好。

仔仔細細地把人檢查一兩遍，這孩子命好，除去腳踝的扭傷，身上也就裸露在外的皮膚布着一些小傷痕，不嚴重，尤其是沒有那地下甬道灰耗子的咬傷，那灰耗子吃死人長大，又生活在污水裡，帶的疾病很多。

把人傷口處理并安頓好之後，江晏緊繃了好幾天的腦子才松開，他長舒一口氣，打算先把這裡收拾一下，等少東家好一些再和他回竹隐居。

至少要在這倒春寒消退些許，外頭沒這麼凍的時候再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