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的視線順着聲響落到他的身上。
“老東西看着還這麼年輕,用了不少禁術吧?”他的語氣冷得掉渣。
男人扯出一個冷笑。“難得見面,也不叫一聲父親?”
五條悟下意識把八月護到了身後。
“詛蟲的氣息很重。”八月耳語道。
五條悟當然知道,打從步入家門的瞬間就已經察覺了。
“五條達生。”他道。“你真就當自己稱王了?”
這位什麼才能都沒有,隻在鑽研禁術的方面小有成就的中年男人炫耀着他看不出歲月痕迹的身體。
“拜你身邊的小東西所賜,我在詛蟲方面的研究可謂是達到了全新的高度。”五條達生不忘嘲諷,一個閃身來到了八月的身旁,卻被五條悟無時無刻開着的無下限術式阻擋在外。然而他也不發怒,看着八月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件驕傲的實驗品。“你可不知道,将詛蟲轉移的同時,不但能将詛蟲發動的條件全盤轉移,還能将壽命一并嫁接到其他人的身上...喔,抱歉,小八,你沒有緣分參與這項全新的實驗呢~”
五條達生張開手臂,讓身邊環繞的家仆将兩人團團圍住。
八月按了按眉。
“啊啊,好麻煩。”
就像是一個訊号,五條悟一發赫轟向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五條達生眼中卻不見一絲的害怕:“你上當了!詛蟲母體會将母體收到的傷害轉移到子體上!五條悟,你這是在殺人!你看你身邊這些無辜的家畜們——”
赤紅色的能量波吞沒了他最後的話語,連同本家的半個山頭被削平。
風靜了下來,五條悟對着廢墟低聲道:“然而小八的術式,你也忘記了呢,父親。”
八月擡手眯眼看了看慘淡的五條本家建築群。“這個就不修了吧?讓那些躲起來的老東西自己搞就好了。”
身邊的那些仆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他們不是被前任家主種植了詛蟲,性命危在旦夕麼?怎麼突如其來就沒事了?
“當然啦,我們還有正事要幹耶。”五條悟招手讓八月跟過去。
“等一下。”八月道,彎下身直視了三叔。“三叔,沒事了。”
身上的詛蟲被回溯幹淨後的老翁緊緊抱住了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小八,對不起——”
八月拍拍他的肩。“沒事,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五條達生幹什麼了。别往心裡去,我當沒聽到就好。”
“但是——”
“沒事,你幫我安置一下其他人吧,悟在這裡,除了五條達生以外其他的爛橘子大概都不會貿然出現的。”
三叔連連點頭,回過身去平複其他仆人了。
往着地下室走去的階梯上,五條悟不悅地開口:“說好的休息一個月呢?”
八月無奈:“難道我要眼睜睜看着孩子們被詛蟲殺死麼?”
于此,五條悟也沒辦法說什麼。歸根到底,他就是相信八月會在他動手前治好所有人,才看似沖動地襲擊了五條達生。
他隻好轉移話題:“可他叫你們家畜。”
八月倒是不以為意。“習慣啦,千百年來五條家都是這樣對待下人的,有什麼大不了了?”
“......”
“你要這樣想。”八月随意道。“有多少個孩子度過了一模一樣的童年......然後成為下一個家仆,然後和不愛的人,生下下一代被當作垃圾、當作實驗品的孩子。”
黑暗中,牆上的火把照亮了兩人的身影,五條悟止住了腳步。
“世上有很多的不幸,但是我啊,我已經是很幸運很幸運的人了。”八月側頭笑笑。“畢竟我的人生中出現了五條悟呢。”
舞動的火焰使他的眼睛晃動着光芒。
五條悟又想起閃爍的金瞳。一雙比六眼更可怖的眼睛,會更加的痛苦吧。
“那以前呢?”
八月怔住。
“以前的人生,是怎樣的呢。”五條悟壓低了聲線。眼前這個他舍不得看他受一點委屈的人,在前世的人生中經曆過什麼,眼睛裡才會透出這麼濃的寂寞,把每一個直視他的人都淹沒在悲傷中?
啊。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問過他。
“沒什麼大不了的。” 八月别過了頭,重新邁開了腳步。“重要的是現在,先解決掉羂索的事情吧。”
五條家的藏書室位于主院的正下方,平時隻有家主才能出入,就算是年紀小小就把院子裡每一個角落走過一遍的八月都沒有親自來過,不被允許踏出自己偏院的五條悟當然也是首次造訪。
這裡的卷軸全都按照時間順序排列,他們走到了平安時代藏書的櫃列,不約而同地分頭開始搜索關于羂索的資料。
然而,八月卻被另一排看上去更加古老的書櫃吸引了目光,掉轉腳跟向着那裡走去。
要是他沒有記錯的話,羂索和天元是同一個時代的人,也就是...他算了算年份,大約是菅原覺和七月出生前兩百年吧,日本的飛鳥時代。當時的五條家還姓菅原,沒想到那個年代的東西還保留着呢。這邊的書櫃明顯比平安時代往後的藏書稀少得多,隻有寥寥幾個破舊不堪的卷軸。八月心裡好奇,随意拿起了其中之一。
“此外聖德太子還推行了中國農曆,發展了行政區域劃分系統(即五畿七道體系),建築了大批佛教寺廟,編纂了不少史書,諸如:命蘇我氏編纂國記,并遣送留學生去中國學習佛教和儒教,其中包括遣隋使。”
喔,是日本曆史,是八月最沒有興趣的飛鳥時代的曆史呢,他果斷放下。
下一卷!
“大化改新參照中國的範例,實行班田收授法,廢除豪族對土地和部民私有,改土地、部民為國有。将原來的“私地私民”改為“公地公民”。土地不能夠繼承,死後必須歸還國家。對受田農民征收谷物,同時也對絲綢,棉花,布匹等輕工業産品征收稅收。開始要求農民服勞役或兵役。廢除了氏族族長的世襲頭銜,為了防止一人專權,将“大臣”職位拆分為左大臣與右大臣,地方則由政府将國家行政區分為國,國再進一步分為郡和村。”
…下一卷!
“不死術式持有者天元造訪首都藤原,告誡天皇:今有一兇徒名羂索,具奪舍之術,應多加提防。提及:羂索正在尋找擁有六眼的術師。”
喔,有用的終于來了。
八月快速地看完了内容,并得出一個總結:羂索打從飛鳥時代開始就盯上了菅原家的術師,并且是帶有六眼的術師。然而天元也不知道為什麼羂索會這麼執着于獵殺六眼。
八月放下了卷軸,想到了濱松市的三跪天和岩雀。還有天台上的刹的眼睛。為什麼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呢?而在濱松市引走他們的同時,東京出現了真人的襲擊……
若果他們都通過羂索聯系了起來……假如是羂索用了某種方法聯系到一直潛藏在某處的三跪天……那他們的目标除了得到宿傩以外,還同時希望抹殺六眼呢?
他的視線落到更老舊的書櫃上。
會不會……三跪天曾經殺死過同時擁有無下限和六眼的術師——羂索才找上了它?
八月搭在書櫃上的手握緊。
五條悟已經……二十八歲了。
快要到了……那一天。
最頂層的某個卷軸突如其來地滾落,恰巧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鋪滿了灰塵的沉甸甸的畫軸。
八月的心髒漏了一拍。
怎麼…怎麼可能……
然而手中他親手做出的紙張和紋路是那樣的熟悉。
是能流傳兩千年的,附上了【時間】術式的特殊宣紙……就和他在空屋中銷毀的是同樣的款式。
不一樣的隻有畫本身。
“小八,你看我找到了什麼——”五條悟走過來的時候,八月本想把畫軸藏起來,然而哪怕他多麼的小心都抵不過歲月的摧殘,太過老舊的結繩無聲地滑落,一幅沉寂了兩千年的畫卷緩緩展開。
畫中是一個和五條悟看上去無比相似的長發男子,手上拿着一朵滴着朝露的雪沙華,那雙極具辨識度的六眼帶着笑意,眉間盡是溫柔。
八月攥緊了脆弱的宣紙。
“??六月,繪于年時城建成十周年。”
五條悟讀出了畫卷一角秀麗的字迹。瞳孔一下一下睜大,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垂着眼的那人。
“是我。”
是我畫的。
年時……憬。
也是我親手殺死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