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未來的并盛町嗎?”我輕盈地落在他身邊,問他。
雲雀恭彌沒有回頭,沒有側目,仍然直視遠方,語氣平淡地說,“我喜歡有你的并盛。”
風拂過他的側臉,卷起他烏黑的碎發,發絲擦過清冽秀麗的眉眼。他的眉宇像是春日的山,灰藍眼眸像是複蘇的湖泊。
“……”
我不說話了,默默地捂住臉。
我不是禁止過他打直球嗎?不對,我真的禁止了嗎?總之從今天開始不許打直球,高攻低防的凜真陛下沒點防禦啊!
他終于舍得轉身,眼眸中一起波瀾,一縷笑意,細密如絲。雨絲、細絲、情絲,那樣一張天羅地網,被他所捕食的獵物該往哪個方向逃。
但我不是獵物,我也是掠食者。自然界中,雌獸的體型往往比雄獸更為龐大,也更為兇猛暴烈。指尖擦過他的額發,向下滑落,眼尾、鼻梁、嘴角,我低低地說:“我呢,是因為恭彌在這裡才喜歡并盛、才有心情享受人生的。我的喜歡是不是更厲害一點?”
在他瞳孔收縮的時候,我仰頭去吻他的下巴。
我們的心情都變得很好了。我想接吻就是交換信息素、交換氣味和荷爾蒙,在這個過程當中,多巴胺也經過糾葛的唇與舌傳遞。
我提出到街上去看看,因為到晚飯的時間了。太陽降落,日薄西山,天與雲裹上璀璨的餘晖,仿佛鍍上金身。
我問他晚上吃什麼,我有選擇困難症,雲雀說吃漢堡肉。我說能别惦記你那破漢堡肉了嗎?吃點别的會死嗎?
我和我的白人胃在并盛寸步難行,然而我對食物沒有過多的欲求與渴望,就好像我能從肢體接觸中汲取能量似的。最終我挑了一家十年後新開的餐廳,那是家拉面——我了個天姥姥,這拉面店我十年前在銀座看見過,還是米其林一星呢,我們并盛町真是好起來了。
雲雀痛失菜單選擇權,隻能百無聊賴地盯着桌面看。我點了兩份黑松露雞白湯拉面,清清淡淡才是真。店内無人,沒有群聚風險,我們倆選了堂食。十年後的未來,店員看到雲雀的臉已不會再流露出驚恐的眼神,曾經統治并盛、輝煌一時的風紀委員長也畢業了。
但這絕不意味着他不再統治、又或者放棄了并盛。十年後,這個人的風紀财團還在不斷地發光發熱呢。并盛町仍然是雲雀恭彌的大本營。
我們仍然鐘愛靠窗的桌席,等待上菜的間隙,我們又心有靈犀地扭頭去看風景,街還是十年前那條街,行人步履匆匆,與我們擦肩而過,仿佛一切如舊。
我看到了曾經的同學,有女有男,如今的面容都比我成熟得多,大家都奔三了,有的人留在并盛,也有人去大城市發展。沒有人回頭,一切都不如舊。
“理子就職的公司在橫濱,她變成社畜了,不過橫濱不是很亂嗎?做社畜居然也會有生命危險啊,”我和雲雀閑聊,思索着十年後的他曾告訴我的事,意有所指,“不對,在彭格列當社畜好像也有生命危險……”
“聽說十年後是你在替我做彭格列的文書工作,”他說,眉睫微垂,有如烏黑的濃雪,迷離又清美,語氣中幾分嘲弄,幾分不屑一顧,“不過,我不認為我會跟她們聚在一起。”
我可疑地沉默了。你知道你給沢田綱吉打了多少年工嗎?整整十年啊,恭彌。
“……總之,小海倒是去當條子了,”我繼續說,又猛然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老天,我為什麼要說‘條子’?這幫黑手黨把我害慘了!”
話說到這兒,窗外路過一個熟悉的人影——主要是臉比較熟悉,幾乎是十年前的面容經過等比例地放大,身材也随之抽條,我驚訝地看着我十年前的同班同學,我們不熟,但她抱着一個孩子。那孩子跟她長得很像,如同稚嫩的縮影。
她身邊跟着他的丈夫,那男人打扮得像家庭主夫,落後一步,為她提着包,臉上是憧憬而飽含愛慕的笑意。
雖然奔三了沒錯,但是二十六七歲難道不正是人生大好年華嗎,我不理解但尊重。
說到這兒,我想大家都能看出來我很恐婚了。雲雀不是傻子瞎子,他也看得出來,為此狀若随意地問我,“你為什麼總是這麼抗拒婚姻?你明明不排斥親密關系。”
我莊重地說:“偉大的弗裡德裡希·恩格斯曾說過:婚姻是虜隸制的最後一環。”
他擡眸看我,眼中有我的倒影。
“一個誤區是:當一個人——尤其是女性——保持獨身,又或者拒絕邁入婚姻,人們往往會問,她為什麼選擇不婚?”
“因為她不想。”雲雀說,“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有什麼問題?”
我說:“然而事實是,每個人降生伊始都是獨立個體,都是孑然一身,也就是說,人類從一開始就是‘獨身’的狀态。所以,不應該是‘選擇獨身’,問題應該是——為什麼‘選擇結婚’、結束獨身。”
為什麼不想結婚?——為什麼想結婚?到了年紀就結婚了,毫無預兆就結婚了,這是什麼上天的任務嗎?上帝你說句話啊,你真的布置過這種任務嗎?
婚姻是儀式、制度和契約。我不否認它在人生中至關重要。這是一個非常值得反複推敲琢磨的決定,因此更應當慎重地做出選擇。
“你說婚姻是虜隸制,”雲雀忽然開口,視線搖晃相撞,我們對視,他走入我眸中的琥珀,“在你心裡,婚姻代表着束縛?”
“不止,”我說,“它代表着壓迫。”
他說:“我永遠不會壓迫你。”
我為他這句話笑起來了,淚水幾乎浸透眼角,我拉過雲雀的手,望着他不肯後退的眼睛,輕慢地撥弄彭格列戒指,“我的恭彌,這跟你有什麼關系?壓迫不在于婚姻内部雙方的個人因素,壓迫是社會性、結構性的。”
我從沒想過要跟雲雀結婚。我們為什麼要結婚?現在這樣不好嗎?我們跳出了結構,掙脫了制度。我對我們的感情頗有自信,何必拘泥于紙面與形式?又有誰能說我們對彼此的愛意遜色于尋常妻夫呢?女男之間的愛情不過是五種激素: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内啡呔、苯基乙胺、腦下垂體後葉荷爾蒙。友愛、親情之愛、家人之愛,難道就要比妻夫之愛低賤嗎?難道給虜隸制套上一個冠冕堂皇的浪漫名頭,就能讓婚姻變得幸福嗎?
啊,拉面端上來了。雲雀的神情若有所思,我想思辨實在過于抽象,也實在不利于餐前開胃。我們很快不再談論這個頗有些哲學辯證意味的話題,轉而品鑒起傳說中的米其林一星,我的評價是:“不如樂樂軒。”
當然,我的聲音不大,在人家店裡說這個不是找挨揍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