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賀凜真和雲雀恭彌是如何相遇,又是如何相知相愛的?假如要問雲雀恭彌這個問題,他的答案是:她從天而降闖入并盛,在他的世界中橫沖直撞。
凜真的答案是: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雲雀恭彌對此嗤之以鼻,他眼中的凜真總是帶有一種殘酷的天真,孩子氣地相信命運與宿命,而他更信奉事在人為的真理。
她總是以為她們的相識相遇是巧合,而相知相愛是命中注定;她總以為歲月無聲,浸透心頭,軟化棱角,以為這是她們共浴時光長河所得來的禮物,以為這是日久生情,一切順理成章,一切水到渠成,就像兩塊天生契合的拼圖,好像誰也沒有付出任何努力,誰也沒有為此磨去棱角,就恰到好處地緊緊抱在了一起。
她是在愛中長大的孩子,并不将其視作無用之物,她隻是把“愛”當成了一種可笑的習慣,也錯誤地将幼馴染當成了最親密的朋友。
或許吧。有關凜真的認知,隻有一點沒錯:她們的相遇确實隻是一個巧合,然而也隻有相遇是巧合。
髒兮兮的小女孩狼狽地從天而降,連頭發絲都亂糟糟的,像是剛在泥裡滾過。那時候雲雀恭彌想,這隻是一隻迷路的小動物,因為笨手笨腳,所以把自己搞得很糟糕。
草食動物?還是說,掠食者的幼崽?不了解古賀凜真的人都認為她是前者,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很會欺騙人。又或者說,世人總是習慣于給女性貼上“無害”的标簽,而那時候的凜真不光是女性,甚至還是短手短腳的小孩,無害的二次方。
相較于人,雲雀恭彌更喜歡小動物。人也是動物,不比花草樹木和小貓小狗高貴多少,甚至并不具備某些自然生物所具有的韌性,諷刺的是,大多數人類都忘卻了這一點,而是高高在上地視自己為自然的主人,但她們甚至無法在猛獸的利爪下存活,自诩高其她造物一等,卻始終無法抛卻人性的劣根。
雲雀恭彌要提前說明的是:他從未将凜真視為草食動物,哪怕是在初遇時的第一眼。
你看過她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與貓科動物極其相似的眼睛——就絕不會認為她軟弱無害,那是一雙色澤清亮濃郁、近似于美洲豹的眼睛,内中全無動搖之意,反而堅定鮮活,她眼中的生命力幾乎快要溢出來了。
即便那時的凜真氣喘籲籲,汗濕的額發淩亂地緊貼着肌膚,長時間的奔逃讓她的眼尾溢出生理性的淚水,裸^^露在外的小臂上盡是細小的擦痕,一抹血線親密地啄吻着女孩兒的臉龐,已然凝固成鮮紅的寶石。
即便如此,她也依舊生機勃勃。
更正一下,凜真并非從天而降。相反,她是坐飛機從遙遠的美國來到并盛的。她的母父生前在并盛町有一處秘密房産,那本來是她們預備在退休後歇息久留的地方,然而她們沒能活到退休那天。
古賀婦夫艱難地帶着唯一的、最愛的女兒逃回了日本,卻死在了路上,她們的生命沒能再延續下去,但凜真帶着她們的份兒回到了并盛。
飛機落地之後,她們就遭遇了殺手的伏擊。
古賀婦夫有個天才的超能力女兒,但她們隻是兩個從事金融行業的普通人,大多數時候都坐在辦公室裡,用盡最後的力氣才讓女兒逃出生天,代價是子彈穿透她們的顱骨,死亡的利刃刺入胸膛,正中心髒。
她粗重地喘息。擡起頭時,目光與雲雀恭彌不期而遇。
他撞入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美洲豹的學名源自于古希臘語,意為“所有野獸”,又或是“捕殺所有動物的獵手”。
他說,哇哦。語調意味不明。
她剛剛甩掉最後三個美國殺手,又或者說,她剛剛殺掉了她們。她身上沒有敵人的血,她的武器是她的大腦,未經血戰,自然兵不血刃。
在她們無言地對視的時候,凜真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想想看吧,她剛從深山老林裡爬出來,就意外地看到一個與她同齡的男孩兒,淡漠地垂眼與她相望,而他沒有講哪怕一句完整的話,除了那聲“哇哦”,她想那更像是一個不具備任何深奧含義的語氣詞。
她們之間,永遠都是凜真率先開口講話。昔日如此,未來亦然。
第一句話,她說了一串英語,說的是:“勞駕,讓一下。”
雲雀恭彌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講話。她像是如夢初醒,短暫地閉了一會兒眼睛,嘴唇抿起,嘟囔着用日語說,已經到日本了啊……這句話叫她說得不太流利,不倫不類,然後她再次重複,要他讓一下。這一次聽着順耳多了,不再磕磕絆絆,不再帶有美國人圓滑的轉音,聽起來更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後來凜真說,她隻是意識到她終于離開了美國,來到了日本。語言系統一時間沒切換過來,她不得不用超能力速成了一下日語。
古賀女士在家不常說日語,她早就移民了,古賀先生倒是偶爾會說幾句,但不多。凜真的母語是無語——對不起,是英語,好在她那時候年紀很小,要成為一名日語母語者也不算太難,畢竟她是天才。
雲雀恭彌沒有依言讓開,他仍然垂着眼睫,“你在命令我嗎?”
而凜真說:“老天,我甚至用了敬語,我不信你沒聽到。”
她觀察過他的反應,在她說英文的時候,他很輕地挑了一下眉毛。他聽懂了她說的外語,雖然并不是什麼高深莫測的詞彙,但對于一個日本幼稚園小孩來說已經足夠難得,“你聽得懂英語吧?我都說‘Pardon’了。讓我們熱情好客一點,好嗎?”
……話怎麼這麼密?雲雀恭彌冷漠地道:“你的話太多了。”
她歪着腦袋,目光擦過他臂間的袖章,辨認着日語,讀出那兩個字是“風紀”,為此語氣輕快地問道:“說太多話會違反某種紀律嗎?還是說,這是某些我不知道的日本法律?”
“……”雲雀恭彌沉默了一秒,并盛的風紀确實管不住話痨,但他還是說,“我讨厭吵鬧的人。”
“你喜歡安靜。”凜真點頭,從唇角勾起一抹笑,“我記住了。”
“看來你看不懂情況。”他看着她,語氣冷淡,啟張的唇瓣像兩片淡色的薄櫻,“傷痕累累的外來人,你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為什麼還有閑心和我說這些沒用的話?”
“因為你不肯給我讓路。”她說。
他也笑了一下,臉龐稚嫩,然而眉眼間已有幾分冷銳的鋒芒,依稀能窺見日後那清冷美麗的雛形,雲雀恭彌說:“隻有别人給我讓路的份。”
“哦,”她再一次點頭,“我記住了。”
她繞開了他。這一次雲雀恭彌毫無動作,仍然沒有為她讓路,隻是站在原地。但她畢竟已經繞開了他,他站在原地,就相當于她的前路順暢無阻。
她已經脫力,因此走得不算太快,即便如此,女孩兒小小的背影還是很快在他的視野中消失。雲雀恭彌靜默地凝望她的背影,又或者說,他隻是在單純地凝望遠方。
或許他早已習慣于目送她的背影。從這一刻開始。
凜真自力更生,用超能力搞定了住所,聯系上物業和社區,讓這處寂靜已久的房産重新變成能住人的地方;她甚至還找了幼稚園,用母親留下的錢交了學費。那真是一筆巨額的遺産,足夠她大手大腳地揮霍到成年以後。
如果不是遺産就好了。如果媽媽爸爸還活着就好了。如果她們還在一起就好了。
然而,後悔是無用的情緒。
凜真花了一段時間收拾好這一切,等到入學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她的同班同學正是雲雀恭彌。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在内心腹诽,管他叫難搞的漂亮男孩兒。
老師向全班介紹新同學,難搞的漂亮男孩兒就在底下靜靜地看着她。他簡直自成一派——她的意思是,他就像是有一片獨屬于自己的空間,無人敢靠近他,在他周圍形成了真空地帶。
凜真多麼受歡迎,來到幼稚園的第一天就被孩子們熱情地團團圍住,她問起雲雀恭彌,她們就紛紛噤聲,面面相觑一會兒才說,雲雀同學不喜歡“群聚”,喜歡自己一個人待着。
“群聚是什麼意思?”她問。
雲雀恭彌涼涼地道:“一群草食動物吵鬧地圍在一起,就像你現在這樣。”
孩子們像鳥獸般四散。
不知何時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他站着,居高臨下,眉睫低垂,而她坐在小闆凳上仰視他,她本應客觀地認識到這種高度差,但奇異的是那一瞬間,她竟錯覺她們是平等的——同類。
同類?
雲雀恭彌意味深長地說:“和草食動物待久了,說不定會忘記自己是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