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也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剛一轉身,與迎面的男子互相略一點頭,他卻擋住了路。
“這位兄台是......”蘇啟墨先開了口。
“店裡人多沒有空位,這位小姐與我拼了個桌。”韓非說。
蘇啟墨往桌上看了看,“即如此,兄台的酒還未喝完,可再坐一坐。”
韓非掃了一眼那位小姐,發現她一臉驚訝的表情,他也覺得奇怪,當下便又坐了回來。
“我叫蘇啟墨,湖鑒書院的學生,聽兄台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老家是泉州的。”
“那可是海上貿易最繁華的地方,我還是第一次認識泉州府的人,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免貴姓韓,我叫韓非。”
韓非頓了頓,接着說,“我在南京當差,來杭州辦事。”
“原來是韓大人,失敬失敬。”蘇啟墨拱了拱手。
韓非也拱了拱手,他并未公布自己的官職,書院的學生有些也是有秀才身份的,如此泛泛而交的樣式倒也正常。
“杭州景色怡人,酒不醉人,這位小姐等你多時,我不便打擾,告辭了。”
待韓非出門後,蘇啟墨這才帶着歉意說,“不好意思林小姐,我剛才有些忙,門房派人找了我找了我一大圈才把口信帶到,讓你久等了。”
“無妨,是我來得突然。”
來人是林绾容。
陌生的環境,嘈雜的人群,這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體驗。她一直在強裝鎮定,其實心裡一直都揪着,直到看到蘇啟墨,才慢慢放松下來。
可不知道怎的,韓非這一走,獨自面對蘇啟墨,她又開始緊張了。
“這裡人多雜亂,有什麼事我們換個地方說。”
約莫着那個叫韓非的南京官差大人走遠,蘇啟墨才帶着林绾容走出酒樓。穿過酒樓大堂時,那些學子們意味深長的目光追随着兩人的聲音,林绾容低頭緊走,蘇啟墨卻步履從容,笑容清淺,與相熟之人打招呼言語從容,沒有絲毫異樣。
蘇啟墨不是個多事的人,今日卻有意攔下了素昧平生的韓非問了問身份。不怪他謹慎,最近面對一樁樁匪夷所思的事,就發生在他的家裡,發生在他家人身上,哪一件不是離奇裡透着巧合。
夾雜了人力的巧合,他都當是謀劃。
今天看到外地口音的韓非,他不得不多幾分謹慎。
果然,南京來的官員,辦差辦到喬裝打扮,真的就是為了體察民情?喏大的杭州城,能有幾個京城派來的官員,就這麼讓他們碰上了,太巧了些。
不管怎麼說,多嘴問一句,先了解一下總是好的。
而且,剛才他去父親哪裡,正好父親在接待同知大人,他侍立一旁,沒有離開。大人親自上門,不避耳目,特來傳達朝廷的旨意,皇帝求賢若渴,廣納賢士,知府大人有意推舉他入國子監,以他的名望和資曆,怎麼也能搏個監丞一職。有這麼多門生,瞅個機會入翰林院也是不難的。
而且,大人悄悄告訴蘇靖斌,他的大名,就在皇帝掌握的名單上。隻要他點頭,不但衷心可表,知府也多一份政績,定攜杭州府官員學子為他踐行,日後官場上大家互相照應。若他猶豫不決,日後旨意下來,他還能抗旨不成,仍然得去,但——與杭州府衙的情誼,可就不好說了。
總之這是一件大好事,都是教書育人為國效力,有一份官身,還可蔭庇後世,何樂而不為呢?
看看令公子一表堂堂,就算為他着想,先行鋪路亦是應當的。
同知大人話說得這麼鮮明,連敲打帶拉攏,想裝糊塗都不行。
但好在蘇靖斌十餘年的不近人情,孤僻執拗,同知大人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還是說隻想做清淨的教書先生,不敢生飛黃騰達之想。
同知大人走時甚是不忿,說還會再來。
蘇啟墨代父親送客,返回時見父親瘦影孤零,鬓邊染霜,近來事多擾心,他明顯又蒼老了幾分。
“父親,我的未來我會自己去努力,您不用委屈自己為我做梯。”
蘇靖斌看着比他高出半頭的兒子,啟墨寬和的身子替他擋住了門外的嘈雜,他蠕動了嘴唇卻沒有說話。
能說什麼呢?心裡的話,還得再等等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