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陷入沉默。沈棄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重又快。初霁的目光落在她眉骨的創可貼上,突然伸手輕輕碰了碰。
"疼嗎?"
這句簡單的問候像根針,戳破了她強撐的冷靜。沈棄别過臉:"為什麼幫我?"
初霁收回手。他從儲物格取出一個牛皮紙袋,倒出裡面的東西——幾張泛黃的照片,一枚銀質袖扣,還有她昨天留在工作室的設計稿。
"七年前你問我,憑什麼幹涉你的人生。"他拿起那張設計稿,上面是她畫的"繭"系列草圖,"就憑這個。"
沈棄接過設計稿,翻到背面——她随手寫下的靈感筆記中,有一行小字被紅筆圈了出來:
"想用初霁的眼睛看世界"
血液瞬間沖上耳膜。沈棄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寫過這句話,更不記得初霁何時看過她的草圖。
"非遺項目是真的。"初霁啟動車子,"明天上午九點,□□的人會去栖雲居簽約。"
程讓适時地拉開車門鑽進來,帶着一身煙味:"所以我們現在去哪?"
初霁挂擋起步:"栖雲居 ,我們回家。"
某個字眼讓沈棄心頭一顫。透過後視鏡,她看到初霁的眼睛映着夜色,像兩盞不滅的燈。
栖雲居的晨霧像一層紗,裹着青磚小樓。
沈棄站在二樓客房的窗前,看着□□的黑色轎車駛入院落。她一夜未眠,額角的傷口隐隐作痛。初霁昨晚那句"回家"還在耳邊回蕩,像顆卡在胸腔的子彈。
敲門聲響起。
"進。"
初霁推門而入,手裡端着早餐托盤。他今天穿了正裝,白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領帶是低調的藏青色。陽光從他身後漫進來,在地闆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吃點兒東西。"他把托盤放在窗邊小幾上,"簽約前還有半小時。"
沈棄沒動。她看着初霁熟練地擺好餐具,突然開口:"為什麼是非遺項目?"
初霁倒咖啡的手頓了頓:"最适合你的掩護。"
"我是問,"沈棄走近一步,"為什麼幫我?"
初霁放下咖啡壺。他轉身面對她,陽光從側面打過來,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沈棄怔住。
"美院附中圖書館。"初霁的聲音很輕,"你在臨摹《千裡江山圖》,用的卻是水彩。"
記憶突然鮮活。那天她偷偷把國畫顔料換成水彩,被值班老師抓個正着。是初霁——當時的學生會主席,替她背了黑鍋。
"你說水彩更自由。"初霁拿起她放在床頭的設計稿,"現在你的設計裡,依然有那天的手法。"
沈棄的心髒像被一隻手攥住。她沒想到初霁記得這麼清楚,更沒想到他看穿了她的設計語言。
樓下傳來車門關閉的聲響。初霁看了眼手表:"該下去了。"
沈棄沒動。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觸到那道疤:"昨晚你還沒回答我。"
初霁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七年前她在這裡劃下一刀,如今指尖卻輕輕摩挲着那道傷痕。
"因為你的設計值得被看見。"他最終說道,"就像你值得自由。"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沈棄松開手,轉身走向門口。在握住門把的瞬間,她聽見初霁說:
"簽約後有個條件——你要在栖雲居住滿三個月。"
沈棄回頭看他:"這也是非遺項目的要求?"
初霁的唇角微微上揚:"這是我的要求。"
隻聽見沈棄輕笑一聲“這不算自由,算囚禁。”
對面輕笑一聲:“随你。”
簽約儀式在栖雲居的茶室進行。
沈棄坐在紅木桌前,看着□□人員在合同上蓋章。她簽下自己名字時,手腕上的淤青還在隐隐作痛——那是昨晚被沈硯的人扭傷的。
"沈小姐的設計我們早有耳聞。"王處長笑着遞來名片,"特别是'繭'系列,把傳統绛絲工藝和現代剪裁結合得非常好。"
沈棄禮貌地接過名片。她餘光瞥見初霁站在窗邊,正在接電話。陽光透過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幅動态的工筆畫。
"初先生提到您需要創作空間。"王處長壓低聲音,"我們特意安排了皖南古村落考察,下周一出發。"
沈棄瞬間明白了初霁的用意——這是要把她暫時送離徽州,避開沈家的風頭。
茶室門突然被推開。林妍匆匆走進來,在初霁耳邊說了什麼。初霁的表情瞬間冷峻,他快步走到沈棄身邊,彎腰低語:
"你父親來了。"
沈棄的鋼筆掉在合同上,濺出一滴墨漬。
前院傳來争執聲。沈棄透過雕花窗棂,看到父親沈恪正在和保安交涉。他穿着标志性的三件套西裝,手杖敲擊青石闆的聲響像倒計時的秒針。
"從後門走。"初霁拉起她,"林妍會帶你去地下室。"
沈棄甩開他的手:"躲了七年,夠了。"
她整理好衣領,主動推開茶室的門。沈恪的視線立刻鎖住她,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她額角的創可貼上停留片刻,閃過一絲不悅。
"回家。"父親的聲音像法官宣判,"現在。"
初霁不動聲色地站到沈棄身側:"沈廳長,我們在進行□□重要項目簽約。"
沈恪的目光移到初霁臉上,兩人之間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沈棄記得這種眼神——七年前初霁來家裡找她時,父親也是用這種目光審視他。
"初少爺。"沈恪的手杖點了點地面,"誘拐他人女兒,是什麼罪名?"
初霁微笑:"沈廳長,妨礙公務又是什麼罪名?"
王處長适時地插進來,舉起剛簽好的合同:"沈小姐現在是國家級非遺項目的特聘設計師,受《文物保護法》特别條款保護。"
沈恪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痕。他看向沈棄,眼神裡混合着震驚和某種難以名狀的情緒:"你簽了賣身契?"
"不。"沈棄直視父親的眼睛,"我簽的是自由。"
陽光突然刺破雲層。沈恪的手杖在青石闆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一下,兩下。最終,他轉身走向大門。
"你會回來的。"他的聲音飄回來,"沈家的人,從來逃不掉。"
沈棄站在原地,直到父親的背影消失在照壁後。初霁的手輕輕搭上她的肩,溫度透過衣料傳來。
"他說得對。"沈棄輕聲說,"我終究要回去。"
初霁轉向她,陽光在他睫毛上跳躍:"那就讓他們等着。"他拿起她落在茶室的設計稿,"等你準備好。"
稿紙上,"繭"系列的最後一筆還沒完成——那是隻将飛未飛的蝴蝶,翅膀上染着绛絲的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