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照庭跟着這位小厮沿着回廊走了一刻鐘,一路上可見湖面波光粼粼,微風拂過,春日昭昭。
不一會兒他就将她帶到了亭台的一處主閣,即使是白晝,窗沿上也點着做工繁複的雕花燈籠,暖光照在光潔的地闆上,發出瑩光。
一行侍婢均手捧着當季開得正盛的鮮花,侍立在門外。
她又朝裡面看去,見着一位身穿織花石榴紅裙的婦人坐在上席,她雲鬓高聳,發上簪着一朵明豔的桃紅牡丹,發間還插着幾支嵌綠松石金钗,周身雍容華貴、绮麗奪目。
那婦人忙着同周圍的年輕女子閑話,故而并未注意到她的腳步。
待小厮将照庭引入中央,她方才轉頭注意到身前的女子。
“胡家照庭見過夏夫人。”照庭立馬俯身朝她恭敬地行了一禮,聲音不大不小。
夏夫人見到她如此有眼色,于是朝她微微一笑,“原來是胡寺丞的愛女。”而後轉頭朝侍立在門口的侍女吩咐道:“賜座——”
那侍女聽後迅速上前,為照庭添置了一份新的食具。
照庭再次施禮,道謝後坐在席尾那方位置,見夏夫人并無同她叙話的意思,便不再發言,獨自坐在那裡看着席上的吃食。
果然是太府寺卿宴請的遊席,矮幾上疊着數不清的山珍海味,其中光是一道荔枝酥山便可抵萬錢,更不論那道牡丹燕菜,是尋常人家一輩子都在飯桌上見不着的珍馐。
照庭看着那些美食,頓時覺得有些腹饑,但見着席上沒有一位女子動筷,便生生将嘴饞的感覺忍住了。
等了約有半刻鐘,該來的内眷都已經到達,夏夫人這才宣布宴席開始。
她話音剛落之際,室内便響起燕樂,琵琶與箜篌聲交響,靡靡之音,一片奢華。
胡照庭此次赴宴原就沒打算結交什麼貴人,于是隻顧着埋頭解決她面前的那盤小天酥。
這“小天酥”聽着名字平平,但實則是用鹿肉和雞肉裹細粉油煎而成的一道美食,外皮酥脆肉質卻鮮嫩無比,僅此一盤便價值千金。縱使是胡家從前還未沒落,照庭也是一年吃不上幾次的。
而今這盤小天酥就擺在她面前,她一時間多夾了幾筷,便被席上另一位羅姓女娘譏笑道:“還以為是哪家娘子,連小天酥都沒吃過。哦?原來是那個家道中落的胡家啊。”
她這一聲引得席上一些女子也跟着笑起來。
胡照庭在這些譏笑中放下銀箸,反而擡頭朝那女子一笑:“從前照庭在家中自是吃過此肴,但如羅娘子所說,胡家家道中落後,自然吃不上這等美食了。”
她拿起席案上的琉璃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朝上席的夏夫人說道:“還要多謝夏夫人今日往胡家遞了邀帖,照庭這才能再次吃上這等珍馐。”
她這話一落便将那杯酒一飲而盡,剛才譏笑她的女子見狀卻都沉默着不說話了。
她這等說辭,一是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的境況,二是借夏夫人的名号警告她們:我同你們都是一樣被請過來,可别忘了夏夫人的面子;三是順便把夏夫人的宴席誇了一嘴。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處處滴水不露,讓她們就算還想諷刺些什麼,也不敢再當着夏夫人的面放肆了。
夏夫人在一旁聽完全程,臉上泛起笑意:“胡娘子說的正是,今日設宴為的就是請各位娘子遊玩品肴,故而還請各位小娘子吃好才是。”
照庭聽後朝她微笑着點頭,夏夫人也給她遞了個默契的眼神。
那些譏諷她的女娘聽後全都低下頭,不敢再去說什麼了。
而那位羅娘子也堪堪作罷,哼了一聲不再看她。
這個小插曲過了之後宴席又恢複到原來的模樣,一些女娘邊吃邊同身旁的娘子閑話,場景熱鬧極了。
但胡照庭卻并不感覺很好,她剛才為了恭維夏夫人喝下的那杯酒,讓她覺着頭昏眼花。方才她若是想起自己不擅飲酒,定然不會如此沖動,大不了就是被她們譏笑一頓便是。
她強忍着心中的不适,但又怕自己吐出污物壞了宴席,于是隔着夏夫人老遠,默默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夏夫人看出她的勉強,便未曾阻攔,由着她自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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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庭從主閣出來的時候便向來時的廊亭走去,時辰已過申初,但陽光仍舊明媚,一陣微風拂過,已褪去冬日的凜冽。
她走了半刻就見湖岸對面一片嘩然,她被這不小的動靜吸引了注意,轉身定睛一看,似乎是一群男眷正在切磋射藝。
她想去找林溪山的身影,但卻先看見了上次同她在香鋪結識的賀珵。
他是太府寺丞,來參加此宴并不足為奇,但讓人驚歎的是,他的射藝竟也如此出色。
男眷們将一枚玉玦拴在柳枝高處,柳枝随風輕輕滑動,看上去極難射準。
他在衆人的簇擁下上前,單手将弓箭拉開,朝那枚晃動的玉玦瞄準。
彈指間,他果斷一射,箭簇朝前飛刺,正正射斷了那枚玉玦。
那玉珏“哐當——”一聲掉落在地,斷玉在地上碎成幾片。
人群中瞬間爆出幾聲恭賀。
“妙哉!賀兄的射藝如此精湛,簡直是不可多得!”
“是呀是呀,像賀兄這般文武雙全的男子可真是令在下敬佩!”
“就是就是……”
賀珵被一群男子簇擁着恭維,他的容貌一時間被他們隐去,隻留下他瑩色衣袍的一角。
這些人自然是極有眼色的,賀珵如此年輕便中了進士,而今又順利進入太府寺,一看就并非池中之物,日後指不定要坐上哪把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