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兄就莫要打趣夫人了,”單閻将付媛往身上摟了摟,像是家獸昭示主權,又像是将她護在了身後,“夫人臉皮薄,聽不得這些恭維話。再說若不是裴兄心氣盛,恐怕身旁的美人未必會遜色夫人半分。”
那人明知單閻說的不過是些場面話,卻自顧自地搖着扇,一副被恭維的模樣,“哪裡的話,裴某也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商賈,哪敢肖想齊人之福。”
付媛聽得出,那人嘴裡的“商賈”是故意說與她聽的,卻也隻能垂了垂眸。
誠如他所說,這婚事任誰看了也是她付家高攀了單家。
“裴俅,”她聽得出那話裡的嘲諷,單閻自然也聽得出,“注意點分寸。”
誰知那人竟做作地掌了掌自己嘴巴,“該死,我怎就想不起來,嫂夫人也是商賈出身呢。”
付媛蔑了他一眼,并沒打算搭理他。
她在外名聲一向不好。
打小單閻滿心歡喜地追求她,她一一無視,外人卻道她是個□□□□,故作矜持地想要多賣兩個錢;後來單閻高中狀元,回揚州任漕司,外人都傳言如今她哪怕是倒貼,單家也不會高看她一眼;
而後莊十娘将紅娘媒婆請到家中,被她逐個轟了出去,便傳她是個潑辣角色,哪個男人來了都不敢娶;直到後來,單閻一意孤行地上門求娶,也隻會道她是商賈高攀了官家。
她見過的閑言碎語太多太多,比起這些話來,那都不算什麼。
隻是那厮依舊緊緊地盯着付媛,付媛心裡自也害怕他将今日煙雨樓之事捅到單閻面前,既讓單閻難堪,又離間了兩人的感情,難免臉色有些難看。
單閻起初覺着,付媛或許是對這位客人有些陌生,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便自顧自地給她介紹:“從前私塾的同窗裴俅,為人聰穎灑脫,卻志不在科考,一心隻想承托家業,從前辦家宴時打過幾次照面。”
付媛點了點頭,卻依舊緊緊盯着那厮的一舉一動,無心聽單閻多解釋。
單閻見她仍舊心有戒備,尋思着她或許是怕生,便邀着衆人落座。她若是樂意,亦可在旁聽着兩人傾談,不多作勉強。
隻是兩人交談過沒多久,單閻便發覺不妥。
付媛的眼神始終停留在裴俅的身上,片刻未曾挪開,裴俅亦是笑得滿面春風,嘴角含春地盯了付媛許久。
他開始有些惱了。
難道她出入煙雨樓,是為了裴俅?
可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位夫人除了他以外還有别的知己故交。
他雖心裡猜度,卻不露聲色,隻是一味地攥着木椅邊上扶手,撚得幾近碎裂。
單閻是相信付媛的,她并非是個水性楊花,可裴俅卻恰恰相反。
那人遊走于名利場,一直沒娶個正妻,對外宣稱自己不過是家翁眼光高,始終沒瞧上個合眼緣的。暗地裡不過是他熱衷流連煙花之地,生怕旁人約束,才遲遲不肯娶妻。
單閻清咳了兩句,又斂了臉上的笑意,陰冷地盯着坐在堂下的裴俅,“你跟我來書房一趟。”
裴俅雖有一刻的愣怔,卻依舊笑得放肆,挑逗般地朝付媛道了别,“嫂夫人,待會見。”
付媛身上起了大大小小的雞皮疙瘩,沒忍住搓了搓雙臂,難堪地咧了咧嘴,滿臉嫌棄。
聽着那人的逗弄,她直覺着惡心,卻又想着來的既然是單閻的客人,她就此發作又好像下了單閻的面子,左右為難。
單閻啧聲,又宣誓主權般在付媛額頭上親吻,關切的眼神裡沒有一絲溫情,耳語道:“夫人回廂房去吧,為夫還有事要商讨,晚些再來尋夫人,也省得在這吹風了。”
付媛點點頭,并未躲閃他的親吻,反而是牽過他的手淺笑應是。
在廂房等待的時分無疑是最難熬的,她的心像是被用鈍刀一點點鋸開,扯得胸口生疼。
她害怕那人會在單閻面前胡謅,卻更害怕他叫單閻難堪。
昨夜那樣可怖的眼神,她不想再看見了,若是單閻知道她騙了他,也不知下回會如何懲罰她。
外頭下的雨淅淅瀝瀝,總是那麼不合時宜,不曉得看人臉色。
付媛聽不見書房裡的動靜,隻能聽着雨滴窸窸窣窣地打在青瓦上,叫她心底厭煩。
對面書房驟然傳來了一聲巨響,如山崩地裂般轟鳴,覆蓋過雨聲,付媛心頭一緊,急沖沖地趕出門去探看。
連在廊庑中灑掃的丫鬟小厮也一同停了手上的動作,呆愣地探頭望向書房,空氣像在此刻凝結住一般。
裴俅捂着半張臉,嘴角俨然挂着一滴血,狼狽不堪地逃竄出院子,連頭也沒擡。
付媛蹙了蹙眉,又擡眸看向提袍跨出門框的單閻。
那人手中的玉扳指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橫淌的鮮血,止不住地順着他指尖滴墜落地,血液與地上水潭相交融,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帶着血印。
男人此前的笑意褪卻,隻噙着一雙婆娑淚眼,攀在眼球上的血絲肆無忌憚地掠奪領地。滴血的手顫抖着撫付媛臉龐,隻一瞬,黏膩與滾燙便在她臉上渲染開。
她吓得有些不敢動彈,隻曉得癡癡地去抓那隻受傷的手,蹙眉替男人撩起被雨水打濕的青絲,望着面前緊緊摟住她的男人。
那雙握在她腰間的手,仿佛要将她揉碎在懷裡,舍不得留一點空隙。
哪怕她的靈魂不屬于他,他也要占據她軀體的每一個部分
單閻有些哽咽,似沉睡了數千年的巨獸蘇醒後發出的一聲嘶吼,每個字節都像是泣血的悲歌: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