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春野櫻不知道外面春野七奈無緣無故失蹤了,她們又行進了一天,不得不停下來紮營休整。
“我們的物資快用完了,不能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再去尋找。”
山中井野看了眼天色,昏昏欲墜的晚日懸吊天邊,經過一日的暴曬,森林裡不再是走一圈衣服就沉得能滴出水了,但依舊沒好到哪兒去,防不勝防的蚊蟲比之水汽更令人厭惡。
“補給點離得不遠,但是……”山中井野不免猶豫,擡頭環視了一周,“據點得多留點人下來。”
春野櫻習慣性地和山中井野挨着肩低頭看地圖上的标記,“我和雛田去吧。這裡有一片毒瘴,大家估計都會停下來補充物資。我們到得早,我和雛田兩個快去快回就行了。”
山中井野有心想說我和你一起去,但她既沒有雛田的白眼也必須留下來保護據點。
事情似乎并沒有按照預計那樣發展,小櫻沒那麼疏遠她了,這應該是好事才對……
定下了任務分配,春野櫻和日向雛田很快就決定啟程,正是逢魔時刻,煙紫色的雲霞輕淡,仿佛不經意便打翻進了水池的顔料,厚重的雨雲下模糊的太陽苟延殘喘着,山中井野有種喘不過氣的難受。
“小櫻!你回來我們聊聊好嗎?”
春野櫻扭過頭看了一眼井野,點了點。然後她和日向雛田消失在郁森森的林間。
山中井野意識到,小櫻在她不曾注意的時刻已完成了蛻變,有更重要的東西壓在她心頭,不是小櫻減輕了她的重量,而是小櫻為另一事物加了碼。
她在井野不知道的時候長大了。比山中井野先一步邁進了“未來”。
就好像她們都是在賽道上手牽着手往前走的孩子,可突然有一天,春野櫻宣布她不要井野和她牽手了,她沒有比山中井野更為要好的朋友,也不是因為諸如受傷這樣的外力因素。
小櫻隻是長大了。春野櫻隻是更成熟了,而已。
山中井野不想被落下,不希望被落下,曾經追逐着她的朋友走到了她前頭,這感覺真是讓人不好受。
所以,小櫻也是這麼想的嗎?
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必須追趕你。正因為是朋友,才要更在意我們之間的差距,不再那麼親密無間,也不再那麼純粹。
薄暮的光落在山中井野顫動的眼睑,眼睫投下的淡影如振翅欲飛之蝶。
她忽然明白了,成長是比之忍術更深沉、且不可捉摸之物,就算她所學所練的家族秘術與“心”有關,父親卻從不急着向她傳授訣竅。這點又和鹿丸與丁次不同了。
在此之前,山中井野對“朋友”抱有了百分百的赤誠,盡管随着年齡增長,她願意給予的付出就越趨于保守,會因為正義和義氣而保護小櫻,即使這之後山中井野仍會出于正義與義氣保護他人,她卻不能和那人成為如春野櫻這樣無話不談的密友了。
成長會讓人意識到世界的中心不再是自己,然後一片片熄滅純潔爛漫的熱情。
春野櫻既是她不會再有的百分百赤誠的朋友,也是她不願被抛下、不願被超過、不再想親密無間又不願有所疏離,她最樂于付出而不去思考結果的摯友。
“心”竟是這樣的複雜之物。
母親對山中井野的保護欲顯而易見,父親對山中井野的愛護卻無聲無息。
山中井野于是完全明白了春野櫻的心的拉扯,無比酸澀,因而劃下了疏離的界限,春野櫻将她當做朋友,所以才要對她宣戰,才希望擊敗她,才渴望她同她是兩顆心的貼近……而非山中井野獨自的包容。
這不是言語的教導就能理解的道理,山中家是心靈與思想的大師,山中亥一不會對她一一解析山中井野的人生和未來,在這一點上,他和奈良鹿久不愧為好友,他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出屬于自己的路。
山中井野合掌握拳抵在心口,低聲祈禱:“小櫻,快點回來吧……”
她一定想告訴對方——你是我最優秀的同伴,也是我堂堂正正的對手。
【30】
行進的路不是那麼好走,但因為有雛田的存在,她們走得已經算快了。
天還沒有黑透,春野櫻就遠遠看見了隐藏在草木間簡陋的小木屋,倒塌的巨木支棱出水面,上滿爬滿了苔藓,蜘蛛的織網兜住了落葉,水上漂浮着浮木,經年日久,樹枝和腐葉鋪成了沼澤上一層陷阱般的斑駁枯毯。
木屋沉默地伫立在幽綠的水邊,不認識的蟲子聲嘶力竭嘶吼了一陣又突兀停下,樹林完全吞沒了濁日,雨雲不甘落後地積蓄着觀望着,春野櫻嗅到了空氣中漸濃的水汽。
“櫻桑,沒有看見人。”
日向雛田有些吃力了,她還沒辦法這麼長時間不間斷地使用白眼。
“辛苦了,雛田。”春野櫻見日向雛田一直在壓抑着小聲喘氣,善解人意地對她說,“你現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我去清點物資,到時候直接把我們急需的東西帶走。”
“抱、抱歉。”
日向雛田扶着樹借力,不敢用手去揉搓自己幹澀的眼睛,隻能不斷眨眼緩解疲勞。
蟲子又聲嘶力竭了起來,春野櫻沒由來感覺自己像是一步步踏入蜘蛛的巢穴,她想起了網住落葉的蛛絲,層疊的落葉間必定有一隻虎視眈眈等待獵物落網的蜘蛛,還有水面上看着厚實的枯葉毯,水下往往是深不見底的泥潭。沼澤裡處處是這樣的陷阱。
推開門,裡面如出一轍的黑暗。快要落雨的前夕,月光透不過厚厚的雲層。
木屋中間是幾個木箱,裡面裝了物資,春野櫻試探着走過去,在看見木箱裡的東西後終于松懈下來開始整理需要帶走的。
藥是必需品,還有食物。炭石夠用了,還要補充忍具,就算不用于對敵在野外鋒利的工具也很有幫助。
一陣風從她耳側刮過,為了方便而紮起的頭發發繩被割斷,粉色的直發飄飄散落。
春野櫻腦子裡一片空白,強大的威壓令她動彈不得,身體仿佛也不再屬于自己了,心跳停跳一刻,緊接着猛然加速,撲通撲通,讓她懷疑心髒快從嘴裡蹦出來了。
她本來是蹲在了木箱前,卻不知不覺跪坐在地,利器帶過的風壓割斷了她的發繩,春野櫻并未看清那是什麼武器,隻知道繃緊的鋼絲貼在眼尾,尤為刺冷。
什麼考試什麼物資她都顧不上了,就連默認的考生不會死亡也無法安慰到她,因為她此時是貨真價實感知到,死神的鍘刀懸在了頭頂。
鋼絲松下後一彈,冰冷的金屬離開了碧色的眼尾,明明離得這麼近,鋼絲卻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在敵人手裡如臂使指,利器回到了黑暗中,春野櫻這才看清了,那是一支比苦無稍短的如扁葉的镖,镖頭閃着寒芒,镖尾的圓環上連着一根鋼絲編繩,除了繩子的材質,這是一條十分标準的繩镖。
繩镖,這種在當今忍者中極其稀少的武器,練習繩镖所耗費的精力比苦無手裡劍要多得多,繩镖的拽繩易斷,準心也容易被忍術影響,在戰國後這種武器便逐漸被淘汰,隻有一些力氣不足或者精通忍具的忍者會去練習。
冰冷的手指像滑膩的蛇從春野櫻的眼尾滑下,将她垂落的發别到耳後,一條柔軟的、仿佛蜈蚣一樣的辮子随着那人俯身靠近,發尾掃在了春野櫻的鎖骨,她渾身汗毛倒豎,就像真的有一隻蜈蚣在脖頸處爬。
南考場不少見到這些動物,春野櫻甚至能想象到一片片密集的排列整齊的蛇鱗和細細密密的蟲腳。
動不了。
春野櫻絕望地顫栗着,無法控制身體本能的恐懼。就像面對着一頭超出預想的怪物,基因中镌刻的本能讓她臣服、告誡她此時不該有所動作。
“不會逃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