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側排開的銅鶴燈架上,兒臂粗的蠟燭熊熊燃燒,映得夜間如同白晝,幾尊古樸的鼎爐中燃燒着有驅蟲之效的草藥,散發出濃濃的白煙,未幾,又在空中散開。
因為今晚的食材主要來自山中的野物,為了應這野趣,此次夜宴就在外布置了下來。
此時沒有黨派之争,衆人推杯換盞,相互應酬,其樂融融,好不快活。
正中間,厚實猩紅的絨毯上舞姬廣袖翻飛,纖腰折轉,裙裾旋開如千重蓮花。隐在暗處的樂師撥弦引商,輕攏慢撚,編鐘次第而鳴,笛箫合奏,時而纏綿如訴,時而激越似戰。
皇帝下首左右坐着丞相和太尉,他笑着向二人舉杯,一飲而盡,坐在下首的二人也同樣舉杯,一飲而盡。
此時,數位端着銀盤的宮婢魚貫而出,将銀盤放在各位大臣面前的酒案上。
蕭景棋起身,恭執玉觞,朗聲道:“今日幸得太尉鼎力相助,才有了這熊罴之肉可食,敬太尉。”
底下衆人也站起,舉杯大聲道:“敬太尉。”
說完,他一飲而盡,衆人也随他動作。
他又看向楚丞相,一旁站着的金德忙倒上一杯,他再次舉杯,“楚丞相心懷體恤,見諸公殚精竭慮,為國事操勞,啟奏于朕,方有此避暑之行,敬楚丞相。”
衆人再次大聲道:“敬楚丞相。”
蕭景棋飲完酒,對着衆人道:“諸公今夜需得盡興,才能不枉太尉和楚丞相的心意。”
衆人應是,坐下後,似比方才更加熱鬧。
蕭景棋拿起盤上擺放的刀具,親自切了兩塊最鮮嫩的分裝在另外兩個小盤中,叫侍從給楚相和太尉送去。
若是這麼看,都以為這小皇帝老實無害呢。誰又能猜到他肚子裡有那麼多壞水。到底是長大了,心就變大了。
楚相掃了眼皇帝,示意侍人将皇帝派人送來熊肉切好,拿起木箸夾起切成片的熊肉。
熊肉烤得外焦裡嫩,一口咬下,肉汁四溢,确實不錯。
楚相沒忍住又多夾了兩塊。
隻是這熊肉吃多了容易膩,他夾了兩筷清爽的小菜放在口中,餘光無意向宇文蘊看去。
隻見宇文蘊直接用一把匕首割肉,将肉挑在刀尖上,再送入口中。
真是個野蠻武夫。
楚相無不鄙夷。
卻又見宇文蘊從盤中取了一片肥厚寬大翠綠葉片,将一片割好的肉放在其上,再卷成一團,一口一口吞入腹中,瞧着十分美味。
這豎子吃東西倒挺香。
楚相隻覺唇齒生津,忍了一下,終是向伺候自己的侍人問道:“太尉那裡擺放着的葉片叫什麼?”
侍人向太尉那邊看去,看清後,笑着對楚相道:“聽說那是叫莙荙菜,葉似葵而厚,可以生吃,口感脆嫩微甜。今日太尉叫人特意采來,與肉同食時可以解膩。”
楚相點點頭,“去,給我也來一份。”
侍人退下,不一會兒就回來了,隻是雙手空空,他為難道:“太尉怕其他大臣吃不慣,隻摘了自己的那一份,不許......不許他人去拿。”
不過侍人沒有說的是,宇文蘊甚至派了幾位兵士守着那莙荙菜,聽他說是楚相要拿,直接說沒了。
侍人并非楚相家奴,犯不着為了這麼一件事被這些目露兇光語氣不善的兵士打一頓,便也沒争辯,灰溜溜地回來了。
“是嗎?”楚相指了指蕭景棋桌上擺着的那盤莙荙菜,“陛下的方才才送上來,怎麼一到我就沒了?”
侍從的表情極為惶恐,跪下道:“奴才不知。”
楚相擺擺手,“隻怕是不允許我一人吧。罷了,罷了,你退下吧。”
等他再朝宇文蘊看去時,宇文蘊正好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就這麼對上了。
宇文蘊晃了晃手上的莙荙菜,對着楚相露出白牙燦然一笑。
老東西,就知道他見着别人手上有的就想要,真真是恬不知恥。幸好他留着一手,他辛苦帶人去摘的菜,這老東西休想分得半毫。
楚相也勉力地笑了笑。
這厮小氣至此,如此小家子氣,難成大事!
這邊二人打着眼仗,另外一邊崔在衡則是忙于與衆人的應酬,往來敬酒的官員絡繹不絕。
不一會兒,崔在衡酒案上的酒壺就空了,一個侍從要給他加滿酒壺,也不知怎的,整個人竟徑直撞到崔在衡的肩膀上,酒壺自手中脫落,酒液傾瀉如瀑,霎時間洇濕了崔在衡的衣袍。
那侍從知自己闖下大禍,撲通一聲跪下,渾身像寒風中的落葉抖個不停,“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崔在衡皺着眉,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污漬,從肩膀處一直到衣擺都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斑斑酒漬。
衣服定是不能穿了。
他令侍從退下,向正在交談的官員們抱歉緻意,從席面上退下,準備前往自己房中換一件衣物再回席上。
待走入自己房中時,崔在衡正要往衣櫃走去,卻忽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床上竟若有若無傳來一陣微弱的呼吸聲。
他心一提,幾步上前,猛地掀開床簾,一位隻着姜紅薄紗衣的女子滿面赤潮地側躺在天青色的被褥中,一雙眼緊閉着,雪白的身子不停地扭動着,像是極為難忍。
崔在衡一看便知這女子中了藥。那女子似感到從崔在衡那透進來的的幾絲清涼,轉過身,向他這邊轉了過來,待崔在衡看清那女子的臉時,心中一震。
不好,被算計了!
他轉身就要出去,腳步卻頓了下,若他走了,一個公主呆在自己房中又如何解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