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文绉绉的了,不就是湧潮麼,我們天天在水上,看得還少?”
“這你就不懂了,這錢塘湧潮啊自古以來就是一大奇觀,跟我們運河上的水浪不一樣的。”
漢子們七嘴八舌,卻也知道無論杭湛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拍闆定論的還得是杭長信父子。于是一雙雙眼睛看向主位。
“觀潮……也不是不行。”杭長信故意拖長音調,吊起懸念。果不其然,衆人聽了歡呼不已。
今日輪到杭遊做煞風景的事,他對溫澄道:“觀潮之俗在前朝時就已蔚成風氣,怕是遊人衆多,溫娘子須得掩藏身份。”
溫澄、杭湛驚訝地對看一眼。一路行來,他倆沒有下過一次船,杭遊也不建議他們抛頭露面,這次竟同意了。
杭遊溫和地笑了笑,“如何掩藏身份,還得弟妹自己考慮,光戴一頂幂籬怕是不夠。”
“阿兄放心,交給我吧!”
杭湛拍拍胸脯保證。
兩人攜手離開,杭長信哼了聲,對養子道:“看他倆背影,跑的那叫一個快,搞得我好像那個什麼什麼鴛鴦一樣!”
杭遊笑眯眯回:“棒打鴛鴦。”
“對對對,棒打鴛鴦。”杭長信喝了口茶,“聽說這小子的爹娘都看不上溫娘子,嘁,真是沒眼光,我看溫娘子就很好嘛。”
“退可做飯洗碗,進可算賬勸學,還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這麼好的兒媳婦了,他們還挑上了!”
杭長信與同胞弟弟不睦,向來看不上他又算計又窩囊的樣兒,因此談話間隻稱弟弟弟妹為“杭湛的爹娘”。
至于杭湛這個親侄子,也是一身少爺毛病。不過比他爹強很多,又是老太太親自托付,杭長信認為,大侄子有的救。
“對了,長洲沒來過消息?”杭長信粗黑的眉頭皺在一起。
杭遊漸漸收起笑,搖頭。
杭長信少見地沉默不言,望着一桌吃吃喝喝的弟兄,這些年他早已以船為家,以崖州為故鄉,但說到底他杭長信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爹死了,娘還在呢,隻是沒法去膝下盡孝。
須臾,杭長信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娘就是這樣,唉……算了,盡人事,聽天命。”
越往南行,越能體會到林壑交美,杭湛詩興大發,蒙頭寫了一首長詩。
他派頭拿得足,換了身整潔體面的行頭,站在船頭給溫澄念詩。千巒競秀,橫天聳壁盡在眼前,水聲潺潺,鳥鳴幽幽皆在耳畔。
溫澄望着杭湛長身玉立的模樣,忽然想,若阿娘在,對這個文采斐然的女婿大抵是滿意的吧。
她兀自搖了搖頭,又不禁莞爾,轉而對鏡貼花黃。
船上沒有鏡台,隻能手持菱花鏡,終歸不甚方便。杭湛見狀,詩也不念了,跑到她跟前蹲着,是要做她的鏡托。
“我幫你舉着。”杭湛笑着越過鏡子看她,見溫澄把臉塗得蠟黃,又更改眉形,不一會兒的功夫把自己化成尋常婦人,他大為驚歎,咋舌不已。
溫澄把鏡子放下,對他解釋道:“這是我在靈感寺做幫工的時候,偶然學到的用法。姜黃草有助于梳理胃氣,清蛇毒,是極有用的藥材,可是把它搗碎塗在臉上,這股黃氣就會幾日難祛,恰好用來遮掩。你幫我看看,會不會太誇張?”
“當然誇張!”
杭湛托腮道:“把我如花似玉的娘子變成路上擦肩而過都不會注意的婦人,太誇張了!”
溫澄拿鏡子輕拍他兩記,罵他沒正形。杭湛卻嘿嘿笑着,誇她功夫練得好,打人的力道恰到好處。
溫澄一怔,慢吞吞把手收回。
所謂的功夫,是晏方亭的人日日教她,才會大有長進。從前的她,是做慣家務活的,總覺得自己有一把子力氣,能把那麼沉的腌菜缸搬動安放,怎會連一個歹徒都制服不了,跟人學了些招式才知,光有力氣不夠,要用對地方,用對力道。
這些時日以來,溫澄極力避免憶起晏方亭。現在想來,倒也不用避如蛇蠍,她很該正視這段經曆的,畢竟做錯事的人不是她,該回避的人,亦不是她。
碼頭上行人如織,靠近岸邊的浪花不再潔白如雪,而是泛着鉛灰,叫人平白皺了眉。
杭湛覺察到溫澄的停滞,牽起她的手晃晃,如今他也作了些僞裝,但明亮的雙眸仍舊是熟悉模樣,含着笑意。“别怕,我就在你身邊。”
“嗯。”
溫澄輕輕靠在他胳膊上,一起排隊準備上岸。
杭湛聽了兩耳朵,同妻子講悄悄話:“他們都是來觀潮的,沒想到這麼多人,怕是到了地方會水洩不通啊,早知道換一雙輕便鞋子了。”
溫澄笑他,臨下船還在糾結衣着,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去選秀呢。
“噓!”
杭遊突然轉身,表情嚴肅地對二人說:“前方設了關卡,查驗每個人的路引,湛弟,弟妹,千萬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