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卿回到馬車上,先想的倒不是賬冊,而是剛剛陸大夫診脈時忽然變了的神色。饒是他努力遮掩,可她從小看慣周圍人的眼色,怎不知其中有異?
可她剛問,掌櫃的就回來了,陸大夫隻朝她搖頭,然後低聲囑咐她讓她下次帶夫婿一同來。
為何帶謝琅來?
柳清卿心頭不安,攥緊了手。這一攥緊,掌心中的玉佩硌得疼,她猛然回神。本想在外頭買些街市小吃回府,現在也沒心情,讓馬夫加快速度趕快趕了回去。
回到院子後,柳清卿驅散衆人,隻叫李嬷嬷進房。
今日見聞頗多,李嬷嬷年歲大了腦袋嗡嗡響,隻覺得怎麼出去一趟,一茬接一茬沒個安生時候。
于是小姐喚她進去時她還頗有些神遊天外。
直到柳清卿牽着她的手讓她坐下,然後張開手掌給她看。
李嬷嬷立時回神,精明的眼睛緩緩瞪大,“這……”
剛在醫館,李嬷嬷就在柳清卿左右,當然知道這是那少年塞給她的。可當時上頭沾着血漬,隻看清是塊玉,現在擦幹淨一瞧,怎麼……怎麼……
“小姐的玉……”丢了?
聽到這話,柳清卿從衣襟裡掏出一枚與這白玉如同一轍的玉佩。
柳清卿的玉佩稍大,不是純粹的白玉,帶着些許水頭。少年的玉佩稍小一圈,但質地絕佳,通體白色,無一絲雜質。
這佩玉線一紅一黑,連打結都是一模一樣的雙連結。
說是玉佩,實則是當初柳清卿出生時,大應氏給她刻的無事牌,以求女兒此生無災無事,以保平安。無事牌上頭有大應氏親手刻的紋路。
李嬷嬷怕自己喊出聲,連忙捂住嘴,壓下身體裡沸騰的血液後,嗓音都跟着抖,“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柳清卿啞聲:“嬷嬷覺得,這世間會有如此相似的玉佩嗎?”
李嬷嬷說不好,若說外頭鋪子賣的,那肯定會相似。可小姐的玉佩是她母親親手刻的啊?總不能連上頭的轉線都如此相似吧?
腦海中各種思緒紛繁複雜,跟貓撓亂的線團似的,根本捋不清半點。
還是柳清卿先冷靜下來,“母親在時,可給舅舅家那邊刻過玉佩?”
李嬷嬷恍然:“那倒是有的。”
柳清卿心裡有了數,卻又想到另外一個事,這少年怎麼就這樣巧擋在她面前,還讓她救助,并将玉佩抵給她?
這一連串怎麼瞧着怎麼像故意的。
“快,讓馬夫去醫館瞧瞧那少年可還在?若在告訴他明日醫館見。”
李嬷嬷趕快去安排。
柳清卿枯坐等待,心緒煩亂連晚食都沒胃口,草草對付幾口便罷。
拿起賬冊看了又看,也沒看進去。
這要沒個消息,今夜怕是睡不着。
還好馬夫腳程快,快快回了,可帶回的消息卻不怎麼好。
那少年不在醫館裡,已不知所蹤。
柳清卿心頭咯噔一下,忽然覺得喘不過氣忙走到門口扶住門框望向月亮。
而同時,同一縷月華下。
白日裡那狼狽不堪的少年正立在房檐上,嘴裡還叼着一根草,懶洋洋望向身旁高大魁梧的男人,“我做得可好?”
男人:“你還需讓她親近你。”
親近他?
少年撓撓後腦勺:“讓她親近我?為何?”
男人不答:“隻管做便可。”
少年嘟嘟囔囔,男人橫他一眼,少年立時閉口不言。
男人這才淡淡開口:“身上銀錢可夠用?”
少年:“夠用倒夠用,可我想回家,已好幾日沒見着娘親了。”
男人聞言面色微變:“男子漢大丈夫,整日纏着娘算什麼本事。等這事了了,自會讓你歸家。”
少年:“可我娘若想我可如何是好?”
男人不悅:“你思慮多了。”
說罷便閃身躍下房頂,如鬼魅般消失于黑暗之中。
少年哀歎一聲,躺到了房頂上。
無法與娘親訴說委屈,便隻好給月亮說心事。
“月神啊月神,你說這次謝琅那人能不能活着回京。”
正此時,千裡之外,濃雲密布,雷聲轟鳴。
濃重的雨聲籠罩山上,急雨成瀑,水流順着山崖急下,眼瞧着過幾個時辰就要成了山洪。
山崖洞中有一男人正陷入昏睡,渾身是傷,衣衫上盡是被刀劍割開的痕迹,露出鮮紅的血肉,他側身陷入水坑中,髒污的洞水已淹至臉側,連雷聲都無法喚醒他分毫。
正是謝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