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關長歲突然轉身直視着他,柳逢春手心一緊,一點點将本欲拿出的匕首又藏了進去。
關長歲莫名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地說辭,竟然輕笑出來:“事發突然你也沒想到?你掐死付啼天你沒想到,你屠了三門弟子你沒想到,你用血在我脖子上畫陣法也沒想到?你說得真簡單啊你沒想到。”
關長歲的眼中,他并不知道心魔蠱給柳逢春帶來的後遺症,“沒想到”這種蹩腳的借口,竟然是能從柳逢春的嘴裡說出。
才真是令他“沒想到”。
柳逢春眉頭一皺,也被激得生出些情緒,在他看來這是仙洲不少年輕修士的通病,極緻的善念往往招來自身的殺禍。
他曾深受其害,絕不願看關長歲陷入同樣的境地。
“你真覺得那些人不該死?你們雲門仙宗弟子的性命都在他手上,被欺負成這樣你覺得他們不該死?”
關長歲破口而出:“我什麼時候說過他們不該死!”
一直以來關長歲最憤怒,最難受的點都不在這裡。
他脖子上還印着一道不明所以的陣法。
關長歲自幼天資卓絕,未嘗一敗,那和善面皮下包裹的依舊是一架铮铮傲骨。
像個物件一樣被魔修随意塗畫,才是他這幾天翻來覆去思考也不能接受的一點。
可柳逢春帶着歉意來,卻偏偏沒有說到關長歲最在乎的點上,這無異于是火上澆油。
關長歲嗤笑一聲道:“哈,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好像一切都為了我們雲門仙宗好一樣,你敢說你殺他們不是為了自己?不過是你的魔修身份暴露你不得不殺。”
柳逢春心頭也郁結,他看不慣關長歲對敵人留情,亦不能接受對方眼中自己竟然是這種自私虛僞的形象,語氣也變得有些嗆人:“我難道就隻為了自己嗎!那你就沒有聽見他們說你們宗門勾結魔修?”
謠言一旦被傳出,風暴之中的當事人無論再怎麼清白,也很難全身而退,免不了要被風刃剮上兩刀。
謠言扼殺在搖籃裡才是最正确的選擇。
“好一個隻為了自己嗎,好啊,為了我們宗門是吧,我們宗門向來以除魔衛道為己任,你現在就一頭撞死去,滅了你自己這個大魔頭!就當我從來沒認識過你!”
柳逢春的辯言非但沒起一點作用,反倒如抱薪救火,讓關長歲的怒火在心中愈演愈烈,最終撕開囚禁情緒的囚籠,将所有的不滿層層加碼噴湧而出。
柳逢春不自覺地逼近一步,兩人的體溫在微小的間隙中交纏,空氣中隔空浮起一層絨毛,撫動二人的心緒。
關長歲不畏不退,微微仰頭瞪向他,雙頰因憤怒生出一層淡淡的薄紅,英挺的眉目也因淩厲而顯得更為俊秀。
他宛若一頭伺機而出的雄獅,全身的肌肉緊繃在一起,明明還那麼年輕,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種神的威嚴和王的統帥。
沉甸甸的視線分明還帶着一種挑釁,似乎是再說:要打嗎?來啊,還能怕你不成?
此刻關長歲的腦子也不甚清明,似乎并沒考慮過自己脫口而出的是什麼話。
可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
柳逢春的情緒在聽到“就當我從來沒認識過你”時就沖到頂點,情緒牽動着他的身體将他拉向關長歲,而最終包裹情緒的外殼也在瞬間被這幾個字砸得稀碎。
噴湧的情緒向奔走四方,隻剩下一地的幹涸。
柳逢春下意識地繃緊嘴唇,心中還在消化着那幾個字的分量。
從來沒認識過,他們那幾天的相處又算什麼?
明明是你先湊上來的。
他攥緊袖籠中的匕首,拇指又一次摸過那枚光滑的黑曜石,讓冰涼的礦物沾上一點人體的餘溫,最後偏過頭去,後退半步說:“等我妹妹順利轉世,我自然會離開,就像我們從來沒認識過一樣。”
他着重地重複着後半句,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警告,還是在向關長歲提醒。
關長歲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牙尖吮摩着口腔内的軟肉。
等了這幾天,難道這就是他要等的答案嗎?
一份不算滿意的道歉,一份分道揚镳的承諾。
他理不太清心中的情緒,正如他其實也理不太清自己明确想要的是什麼。
“随你。”
他短促地吸了口氣,轉身抛下簡潔的兩個字。
他不想管身後的柳逢春,再次提起靈力和舊宅内的力量抗衡。
此刻七分力量激出,帶着一種不破不立的決絕與對面氣浪剛猛對抗,關長歲明顯感覺到對面的疲态,卻依舊在死死抵抗。
他先前的一通發洩終于讓此刻的他冷靜下來,終于想起來去思考,門内的這股力量究竟是什麼。
他記得初見那次柳逢春說過,此地似乎鎮壓着什麼怨靈,着兩次硬闖,對面明顯隻是擊退而沒有傷害他,那說明這股力量并非是怨靈之力,而是鎮壓怨靈的力量才對。
難道說抽出力量與對抗,其實是為了不讓外人靠近怨靈?
他手中的力道送了三分,順着氣浪一點點後退。
如果是這樣,他就不能強行破門而入,萬一把鎮壓怨靈的力量擊潰讓怨靈四散就糟了。
還未完全卸力,就有兩道靈符從他眼前飛過,繞過力道彙聚的中心點,從氣浪兩邊穿入,推開了那扇古舊、厚重的大門。
一道低沉的歎息聲從門内傳來。
關長歲收劍站立,扭頭去看柳逢春,柳逢春也默契般回望他。
視線中蘊含着一種深邃的情緒。
他迅速轉會頭來,心中思緒紛紛。
這算什麼?裝深沉?裝可憐?他可不吃這一套。
關長歲頭顱一仰,率先邁進舊宅之中。